绘画雕塑

炳灵佛窟溯西秦

作者: 阮荣春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凤凰不落无宝之地”的说法,那翱翔天际的飞天将佛苑的第一朵鲜花撒落何处?那普度众生的观音大士将玉净瓶中的第一滴甘霖洒落何地?那慈祥安宁的佛祖将第一抹微笑露于何时?1600年前的西秦是何等的幸运!
  (一)西秦建国
  从前秦(304)到北魏(439)的139年间,曾有匈奴、鲜卑、羯、氐、羌诸族相继进入黄河流域,并先后建立了十几个政权,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五胡乱华,即西晋十六国时期。这一时期五胡在西北留下了三秦、五凉、夏等九个小王朝和许多历史遗迹。当时的统治者既震慑于因果报应,又对西方乐土心仪已久,于是广征聚敛,开窟建寺。连年兵燹加上繁重的徭役和赋税把贫苦百姓推向了苦难的深渊,他们找不到现世的出路,只能希冀于来世。他们信仰佛教,并一心烧香拜佛,以求免遭无妄之灾。统治者充分利用佛教麻醉人民精神这一特点,大力提倡和信奉佛教,利用佛教为自己的统治服务。这样伴随着战争与苦难,开始了全民信佛的第一个兴佛高潮。
  西秦是始建于385年的鲜卑贵族政权,它在前秦崩溃之际,同后秦、北凉同时崛起于西北,先后有乞伏国仁、乞伏乾归、乞伏炽磐、乞伏暮末四位国主,历时47年。乞伏炽磐在位时,西秦国力达到了极盛。乞伏氏定都枹罕(今临夏)后,自称河南王,故史书中常把西秦领地统称为河南。
  乞伏炽磐统治时期,昙无毗、玄高、玄绍和昙弘相继应邀前来讲经说法。习禅需要远居山林,有一个安心的修身环境。炳灵寺所在的小积石山,幽谷奇峰,正是禅僧们开窟凿像、静修思维的理想胜地。西秦立朝虽短,但对佛事的热情却有增无减,境内佛教活动频繁。400年左右,凭借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及距国都枹罕相去不远的优越地理位置,炳灵寺成为西秦一大宗教活动中心,迎来了第一个开窟造像的高峰。
  (二)外国禅师
  十六国时期,佛教广泛传播,西秦西面的姑藏和东邻的长安形成佛教传播的两大中心。中国北方的割据状态阻止不了佛祖泽及天下众生的宏愿,连年的战火硝烟隔不断中西交流的经济与文化命脉,丝绸之路依然畅通。在4世纪末到5世纪初的求法热潮中,东来西往的僧人多取道西秦。统治者为宣扬佛教,争相延请外来高僧弘扬佛法。乞伏炽磐曾请昙无毗到炳灵寺讲经说法,吸引了大批有志于佛教的中土高僧,许多当时在麦积山修行的高僧也曾慕名前来听法。鸠摩罗什的凉州之行,将龟兹兴佛造像的风气带入了河西地区,让西域的佛礼佛情在这蛮荒之地、战马嘶鸣中抚慰将军戍卒们铠甲下脆弱的心灵。
  (三)中国学问僧
  受东来的高僧影响,中国开始出现西去求法的学问僧。提到西天取经,大家脑海中马上就会浮现出唐僧率徒到西天取真经的画面。小说《西游记》的魅力,使唐玄奘成为家喻户晓的取经人。其实早在399年,法显就已率众西行求法,途中曾经在炳灵夏坐,在西秦有三个月的停留。此外,取道炳灵寺附近,前往西天取经的还有智猛、昙无竭等。他们在佛缘之地的盘桓说法,无疑给炳灵寺锦上添花,提高了炳灵寺的佛学水平及在佛界的知名度。
  对东来西去的高僧礼遇有加的同时,西秦统治者对周秦本地高僧也倍加尊重。当时,长安法师昙弘流沛成都,西秦统治者慕名将其接到西秦。另有玄高、玄绍也相继来到炳灵寺,备受乞伏氏礼遇,玄高还被尊为国师。此外,道融、慧览、僧印、道韶、智绍、昙霍等人,或以“寂观见称”,或“备学诸禅”,或身怀“神术”,都曾游方于西秦。他们或讲经说禅,或翻译佛教经典。圣坚就是在乞伏国仁时期应邀来西秦译经的,他率众翻译的佛教经典见于著录的十四部二十一卷,随从僧俗译经的人共计11人。
  艰难的传经求佛之路,总有五彩斑斓的袈裟随风而动,那是飘扬着信仰的旗帜,那是彰显着虔诚与执着的不悔信念。在这里,佛教艺术也在西来样式与本土传统之间进行了融合,形成了凉州地区的特点,从而流布到内地。
  (四)建弘题记
  历史的偶然造就了一地必然的机缘,其实,使炳灵寺石窟艺术彪炳于佛教美术史的并非其崖壁上的佛像,也非其精美的壁画,而是第169窟中西秦建弘元年的造像题记。题记高约50厘米,宽90厘米,共21行,末行为纪年。每行22~24字之间,行之间有界栏,字之间无界格,全文500字左右。这短短500字解决了炳灵寺佛教造像断代的大问题,成为我国佛教造像,尤其是北方佛教造像年代确定的重要参考坐标。题记是功德主造像时的发愿文,由于时隔久远,字迹多漫漶不清,而缺字很多,文意难通。通过专家识读,可知该题记是第6号龛无量寿佛初造时的发愿文。这尊佛像是现存最早的无量寿佛像,说明早在西秦,我国北方地区已开始流行弥勒信仰。建龛的发愿人也即供养人,题名两排画在建弘题记的正下方,另一排画在无量寿佛龛左侧,僧人侍从共21人。建弘龛中供养人的形象不仅仅在于其艺术价值,更重要的是题名:4名导引僧中有当时名震西秦的外国禅师昙无毗和本土高僧道融。说明“外国禅师昙无毗,来入其国,领徒立众,训以禅道”确有其事。昙无毗、道融之后一组题名漫漶不清的供养人,应是本龛的主要功德主。第169窟是古书中记载的“高百丈”的时亮窟,时亮窟因功德主南安人时亮而得名,因此上述功德主中可能有时亮。也许是佛教不争现世名利使然,毫不影响第169窟中不可考的功德主们在礼佛和对佛的虔诚中沐浴佛光。
  (五)第169窟
  从老君峰出发,沿着大寺沟走不远,便来到了弥勒坐佛脚下。瞻仰大佛尊容的同时,一组错落有致的凌空栈道映入了眼帘。顺着栈道循循向上,视线的尽头便是著名的第169窟,这轻盈如飞的栈道便是人们不辞劳苦、顶礼膜拜、寄托向佛心愿的绿色通道。
  第169窟系原始天然洞穴,是完全因山构造的摩崖窟。1963年,甘肃省文物工作队在对炳灵寺进行第二次勘察时,发现了这个石窟群中规模最大且内容最丰富的洞窟。洞窟距地40多米,洞宽26.75米,深8.56米,高约15米左右。洞窟四壁原有佛龛及彩绘壁画。由于长年的自然侵蚀及人为破坏,现存佛龛及壁画,共编号24个,其中西秦遗迹有22个,其余两个为北魏佛龛。
  西秦众多的佛龛中,以龛外有墨书造像题记的第6龛最为重要,而这题记就是建弘题记。由题记可推知,此龛开凿于420年。第6龛位于第5龛以东的北壁中层崖壁凹龛内。龛高约1.70米,宽1.50米,深不足1米,是在崖壁凹进处插上木桩然后敷泥作成平面呈半圆形的三瓣莲式背屏龛。龛内塑一佛二菩萨,佛通高1.55米,结跏趺坐于覆莲座上,作禅定印。高肉髻,用墨线描绘毫光。眉、眼、须及下颏,双耳垂肩。内着僧祇支,绘十字龟背花纹,外披袈裟。神情安宁慈祥,两眼凝视前方。项光内绘小坐佛八身,外绘火焰纹背光有四重,绘精美的忍冬纹、联珠纹,其中还绘有手持各类乐器的飞天若干。佛东侧上方墨书“无量寿佛”。右胁侍菩萨题名“□观世音菩萨”,左胁侍菩萨题名“得大势至菩萨”均立于覆莲上,扇形高发髻,上束宝缯。袒右肩,着长裙。大势至菩萨上方龛壁上绘有十方佛。十方佛下绘一站立菩萨,再其下则是男女供养人约计8人。第6龛这些精美的壁画,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炳灵寺西秦壁画主要部分。其赋彩以单色平涂为主,局部敷色平涂。人物面部和肌肤除用白色外,相当多地使用了接近人体肤色的浅赭色。人物的衣服还运用了大块面的鲜绿色,古朴典雅而又清新自然。壁画的绘制显然是套用了传统的汉绘风格。人物的神态、表情及装束都与这一时期的墓室壁画相类似。可见在表现汉族世俗的供养人时,工匠并没有照搬外来的艺术样式,而是因人、因地制宜,向人们如实地再现了当时供养人的本来面目。
  (六)第1窟
  进入大寺沟门,首先看到的便是第1窟。该窟位于姊妹峰下,系自然形成的摩崖窟龛,下距河床10余米。于西秦开窟造像,后代有过几次重塑,现为明代改塑的一佛二菩萨。窟中佛像为石胎泥塑,高4米,旋涡纹高肉髻,脸形方圆饱满,双眉细如弯月,两眼圆睁,双唇微抿,略含笑意,大耳垂肩,体魄雄健,身披轻薄透体的通肩大衣,下着裙,跣足而立,双臂残缺,衣纹阴刻双线,细密而又不显得繁琐,为典型的西秦佛教造像。因其位居大寺沟口,故人们亲切地称其为接迎佛。
  纵览西秦造像,我们可以清晰地概括出佛与菩萨的总体特征:面相丰颐,细眉大眼,鼻方唇厚,两肩齐挺,身材魁梧,表情庄严肃穆。其比起敦煌、云冈等地的早期作品来,更端庄厚实。佛的装束多为通肩大衣或内着一僧衹支,外搭一袒右胸、半披肩的袈裟。菩萨上身袒露,戴一项圈或饰物,下着羊肠大裙,肩上披巾下垂。也有上身披璎珞或袒右胸的袈裟。衣纹的雕刻方法,基本为单线阴刻,也有阴刻宽线之间再刻二三道阴刻细线。
  炳灵寺西秦龛窟形制与敦煌早期窟龛形制基本相同。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炳灵寺的龛楣既没有彩画,也没有浮雕,显得古朴而素静。西秦造像的后面,多泥塑一拱背屏,屏上面画有项光及背光,单龛内多塑一立佛,在内地其他各地窟中还不多见,这是受西域造像风格影响所致。在铺像组合上,炳灵寺与敦煌、云冈早期造像接近,多为一佛,一菩萨或一佛二胁侍菩萨。炳灵寺西秦造像与西域及内地相似、相近之处,亦说明炳灵寺地处丝路中端要道,是东西佛教艺术交流的产物。
  以第169窟泥塑为代表的西秦造像是凉州一带受外来影响所形成的佛教样式典型,并影响到内地云冈等处。炳灵寺后期如魏、唐时期的造像则明显地受内地急速形成的汉化样式的艺术反哺,开始了其佛教造像的本土化、民族化过程。

丝绸之路与石窟艺术 第二卷 河西胜境/阮荣春主编.-沈阳: 辽宁美术出版社,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