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雕塑

鼠头王冠的《神鼠图》

作者: 王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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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头王冠的《神鼠图》
  1900年隆冬,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废墟里获得了一些奇特的遗物,有几块木质画板放在神像脚下,“无疑是信徒们的贡献品”。其中尺幅较大保存较好的一块木板上画着一个鼠头半身人像,坐在两个侍者中间,头戴一顶王冠。“只是在很久以后,在不列颠博物馆清除了粘附在上面的沙土后,经我的朋友安得鲁斯先生富有经验的眼睛辨认后,我才认清了这个神像的独特形象及真实意义。这显然画的是众神鼠之王……这个鼠头像的神圣特征,明显地表现在环绕他的椭圆形光环或晕光上,也表现在他的左方一个手持叶形长扇的侍者的敬仰姿态上。”斯坦因进一步解释说,“在玄奘的和田记载里,保存一鼠壤坟的故事。据说古时此地对于鼠及鼠王俱甚尊敬,某次匈奴大举入侵,全得鼠群噬断匈奴马具,因而敌军大败,国得以全云云。若无玄奘的这一记载,画板上的这一图画竟是很难解释的。这种故事我能证明至今在西方到和田的商道上,即是古昔玄奘听到这一传说的地方,仍然存在……
  斯坦因所指玄奘的记载,就是《大唐西域记》中的《鼠壤坟传说》。这是一则奇妙的神话故事,说于阗国王城西一百五六十里处的沙漠正路上,有一座小山包称作鼠壤坟。当地居民说此处有大如刺猬的老鼠,其中毛呈金银色彩的巨鼠为群鼠首领,只要它一出洞群鼠就都跟随而行。有次匈奴数十万大军侵犯于阗,就在鼠壤坟旁屯军驻扎。当时于阗国王只有数万兵力,难以抵挡和取胜。国王虽然素知沙漠有神鼠,但并未礼拜过。值此大敌当前君臣惊恐不知所措时,姑且摆设祭品,焚香求救于鼠之神力。夜里国王梦见一大鼠说:“敬欲相助,愿早治兵,旦日合战,必当克胜。”国王得知有神鼠灵佑,便命将士天亮前出发,长驱直入袭击敌人,匈奴军闻之大惊失色,正想骑马穿甲迎敌,不料马鞍、军服、弓弦、甲链的系带均被老鼠咬断,失去了战斗力,只有束手就擒,被杀被虏。于阗军势如破竹,大捷告终。国王感激神鼠大恩,就建造神祠来祭祀,以求福佑。
  斯坦因以上述传说来解释他所发现的木板画《神鼠图》,认为此图内容表现的即是玄奘所记鼠壤坟的故事。然而阎文儒先生指出:“斯坦因的这种解释,是由于他对佛经的不够熟悉。”同时举出《百喻经》卷四中所载的一则故事说:“昔有一人,在路而行,道中得一金鼠狼。心生喜悦,持置怀中,涉道而进,至水欲渡,脱衣置地。寻时金鼠变为毒蛇,此人深思:宁为毒蛇螫杀,要当怀去,心至冥感,还化为金。旁边愚人,见其毒蛇,变为真实,谓为恒尔。复取毒蛇,内着怀里,即为毒蛇之所蜇螫,丧身殒命。”由此阎文儒先生得到以下结论:“佛经中这两种鼠的故事,都与蛇结合,这当然与印度产蛇有极密切的关系了。如此画板中画的形象来看,左边画一高髻、大耳环、有须人,中间画一鼠,右边一人做斜视的形状。这与《百喻经》中金鼠狼的故事,倒十分接近。从我们调查天山南路的各石窟艺术中,还没有见一种佛教以外的故事画。因而推想这幅画,也应是佛教故事中鼠的故事画了。”
  斯坦因所发现之木板画《神鼠图》,究竟表现的是玄奘记载的《鼠壤坟传说》还是《百喻经》所载《金鼠狼喻》,有待进一步研究。阎文儒先生认为,在佛教遗址发现之绘画,必是佛教故事画,这是符合事实的。但有没有例外呢?龟兹昭怙厘佛寺出土的舍利盒上的乐舞图,就是世俗生活的写照,反映的是社会乐舞生活画面。还有吐鲁番唐代墓葬中出土的《女娲伏羲图》,描绘的就是古代神话传说,而不是佛教故事。在敦煌壁画中,也不乏世俗内容的作品。
  除《大唐西域记》和上述《百喻经》及《经律异相》外,历史典籍中对西域鼠王、鼠神和鼠崇拜的记载还不少。在《北史》和《隋书》的《西域传》中均有“于阗王锦金鼠冠”的记载。《西域诸国志》云:“有鼠王国,鼠大如狗,着金锱,小者如兔,或如此间鼠者。沙门过不咒愿,白衣不祠祀,则害人衣器。”此外,《异苑》卷三、《述异记》等,也有“西域有鼠国,大者如犬,中者如兔,小者如常”以及“大鼠头悉白”、“带金环枷”倍受商贾沙门敬祀的记载。至于《新唐书》则曰(于阗)“西有沙碛,鼠大如猬,色类金,出入群鼠为从”。这一记载更是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相呼应。这些记载都说明,西域特别是于阗一带沙漠之鼠以数量多、体格大、毛色奇而著称,并被赋予一种神灵的光环,受到僧俗的崇拜和敬畏。特别是上述《异苑》卷三记载的情况,“释道安昔至西方,亲见如此”。由于这位东晋僧人亲临见证,更给西域神鼠蒙上了一层佛教色彩。
  另据考证,安西榆林窟十五窟壁画有一天王,王右手持宝杵,左手抱一鼠置膝上,此天王应为北方多闻天王,即北方毗沙门天随军护法的图像。唐宋之际毗沙门信仰盛极一时,这里把护法克敌的北方天王与鼠联系在一起,是大有深意的。毗沙门天是于阗国奉祀的保护神,于阗国初就直接受育于毗沙门天。因而,外敌攻打于阗就是触犯毗沙门天。神鼠助战于阗国就是保卫毗沙门天。实际上,神鼠是毗沙门天的助手和合作者。此外,天宝高僧不空也曾焚香诵经,祀求毗沙门天领兵,金鼠助战解救过安西之围,与《大唐西域记》解救于阗之围的记载相吻合。
  通过上述史料分析,我们虽然仍不能确定《神鼠图》表现的究竟是哪则故事的内容,但我们可以认为,该图表现了古代于阗人对神鼠的崇拜和供养。一幅绘画作品,自然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反映,但它不是对某一社会事件的照搬和重复,而是经过提炼、概括、加工和艺术化的创作过程才形成的。于阗人当时对鼠的崇拜和敬畏是一种社会现实,这幅木板画无论取材于佛教故事还是世俗传说,它都是经过画家主观创作的一种艺术品。如果我们更着眼于艺术创作的规律和法则,那么这幅画的题材归属和是否真实的问题就不难解决了。

西域古寺探秘/王嵘著.-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07 ;丹丹乌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