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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所谓晋之西域经营

作者:长泽和俊




  英国的斯坦因为了进行首次中亚学术考察〔1〕于1900年4月自克什米尔到达罕萨溪谷。然后经达科特山口、小帕米尔湖畔、瓦赫吉尔山口、塔什库尔干,越过帕米尔高原,于同年七月末到达喀什噶尔。斯坦因在此进行了数周的准备工作后,于9月4日前往于阗,途中调查了各地的遗迹。于10月10日到达于阗。
  在此他对于阗的古代遗址约特干周围进行了考察,接着于12月7日考察了于阗东部的遗址,在丹丹乌利克发现了极为重要的版画和古代文书。
  1901年1月23日,斯坦因自尼雅绿洲向北进发,于同月27日到达尼雅遗址。他自1月28日至2月13日在尼雅遗址从事发掘工作,发现了许多珍贵遗物,特别是发现了古文书。其中有52件佉卢文文书及49件汉文文书。在发现这些文书之后,梵文学者斯坦因即对佉卢文文书产生了极大兴趣,并对此种文书的样式及封泥进行了敏锐的考察。另外对于文书的内容,他指出:由于文书上记有“某王之某年某月某日”的日期,而且开头有“大王陛下记”的字样,因而可以认为文书的内容可能是官方文书。
  但是对于决定这些文书的年代,从而决定该遗址年代的最重要的关键性文书却只有一页汉文文书。此文书为调查研究1902年12月斯坦因搜集品的布歇所发现,以后又由沙畹所证实。这便是著名的N.xv.326文书,其文字为:
  泰始五年十月戊午朔廿日丁丑敦煌太守……〔2〕
  泰始五年相当于公元269年,即西晋武帝开始治世的第五年。一般来说在魏晋南北朝时代,中原王朝很少出面统治西域,即使偶尔远征西域,其统治也极为短暂。但是该N.xv.326简的出现,暗示了至少在晋武帝时代,中央政权在西域诸国再次建立了威信。此种情况斯坦因也有所发现,以后又由王国维指出的一个木简的两个断片,即N.xv.93a.b.和N.xv.73而再次得到肯定。〔3〕即以下二简:
  晋守侍中大都尉奉晋大侯亲晋鄯善焉耆龟兹疏勒(N.xv.93a.b.)
  于阗王写下诏书到奉(N.xv.73)
  该木简正如已由王国维所阐释的那样,大概是“由于给晋之守侍中、大都尉、奉晋大侯、亲晋鄯善、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王等送来(大鸿胪致西域长史)诏书,因而写此信给各国王”的意思。从这些木简来看,可以认为晋初西域诸国与晋朝存在着册封关系,晋在远迄西陲的尼雅遗址都设有屯戍,是毫无疑问的。
  于是,斯坦团认为从尼雅遗址出土的文书应为三世纪中叶的东西,估计晋武帝时代无疑是进行了对西域的经营。但是与此同时,斯坦因却否认在武帝治世以后尼雅遗址长期地有人居住。他说在中原军队撤退之后,该地发生了政治、经济的大变动,在三世纪末,该地的居民就已放弃了此绿洲。〔4〕
  斯坦因越过帕米尔,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好不容易到达了于阗,然后又从此进入其东北方的沙漠深处,从备极艰辛而发现的尼雅遗址发掘出数百件古文书。其中带有绝对年代的仅有N.xv.326一简。而且此简与其他许多佉卢文文书出土于同一层位。所以,他认为这个晋之泰始五年(269年)才是代表该遗址以及在此出土的很多遗物的年代,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他认为该木简正暗示了晋朝对西域的强有力的经营,也可以说是极其自然的。
  二
  自发现泰始五年简以来,一般人都认为晋初对西域进行了强有力的经营。最近,剑桥大学的布拉夫教授对佉卢文文书的绝对年代,发表了阿没克伐迦王十七年相当于公元263年的新的说法,其背景估计是受了晋初曾经对西域进行了强有力的经营这一想法的极大影响。〔5〕
  然而,在《晋书》帝纪及列传中,在晋武帝即位的一段时间内,关于新王朝对西域进行过强有力的经营一事却毫无记载。魏朝末年,由于蜀汉大将军姜维的总攻击,魏忙于对蜀汉作战。263年(魏景元四年)蜀汉降魏,翌264年,晋公司马昭成为晋王。接着在其翌年,司马昭突然死去,子司马炎立为晋王,同年十二月他接受魏元帝的让位即了帝位,是为晋朝。
  晋朝虽然创始,但当时在江南,吴的势力仍然存在,因此晋无论如何也无法派遣大军远征西域。266年(晋泰始二年,吴宝鼎元年)作为吊祭使赴晋的五官中郎将丁忠,向吴主孙皓做了如下报告,朝议倾向非战。
  忠说皓曰:“北方守战之具不设,弋阳可袭而取。”皓访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且三国鼎立已来,更相侵伐,无岁宁居。今强敌新并巴蜀,有兼土之实,而遣使求亲,欲息兵役,不可谓其求援于我。今敌形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车骑将军刘纂曰:“天生五才,谁能去兵?谲诈相雄,有自来矣。若其有阙,庸可弃乎?宜遣间谍,以观其势。”皓阴纳纂言,且以蜀新平,故不行,然遂自绝。(《三国志》卷四八《吴书》三嗣主传第三孙皓传)
  即吴主虽未出兵,但终于与晋断了国交。而后于泰始四年(268年)大举北上。在《三国志》卷四八《吴书》三嗣主传第三,《杨皓传》中虽然仅记载着:
  〔宝鼎〕三年(268)秋九月,皓出东关,丁奉至合肥。
  但《晋书》卷三《武帝纪》则有如下记载:
  〔泰始〕四年冬十月,吴将施绩入江夏,万郁寇襄阳。遣太尉义阳王望屯龙陂。荆州刺史胡烈击败郁。……十一月,吴将丁奉等出芍陂,安东将军汝阴王骏与义阳王望击走之。
  记载了吴军屡次北征和晋军迎击的情况。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晋与吴继续对立、斗争。最后于咸宁五年(279年),吴因晋之南征而灭亡。
  另一方面,泰始年间,鲜卑秃发树机能继续在边境发动叛乱,迄至河西东端的凉州,一时为树机能所席卷。《晋书》卷三《武帝纪》,泰始六年条记载说:
  〔六年〕六月戊午,秦州刺史胡烈击叛虏于万斛堆,力战,死之。诏遣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与奋威护军田章讨之。
  同书泰始七年条虽然记载有:
  〔七年〕夏四月,…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群虏内叛,围弘于青山,弘军败,死之。
  但在《晋书》卷一二六《秃发乌孤传》中却记载说:
  〔匹孤〕孙树机能立,壮果多谋略。泰始中,杀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败凉州刺史苏愉于金山,尽有凉州之地。云云。
  以上事件均说明是鲜卑秃发树机能的叛乱。参照诸传的《资治通鉴》卷七九,对这些事件作了如下叙述:
  〔泰始六年〕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泰始七年夏四月〕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续汉志》:青山在北地郡参*(左系中言右系)县界。贤曰:青山在今庆州,有青山水。弘军败而死。
  武帝咸宁三年(277年)三月,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州诸军讨伐树机能,降诸胡二十万,建立了大功。但由于不能完全平定树机能的叛乱,因此仆射李憙于翌四年十二月请求发兵讨之,但朝议皆以为虏不足忧。因而在翌咸宁五年,树机能终于攻陷凉州,即在《晋书》卷三《武帝纪》中有如下记载:
  〔咸宁〕五年春正月,虏帅树机能攻陷凉州。乙丑,使讨虏护军武威太守马隆击之。……十二月,马隆击叛虏树机能,大破,斩之,凉州平。
  根据《晋书》卷五七《马隆传》,树机能占领凉州似乎给武帝以很大打击,武帝甚悔之,每临朝就叹息说谁能为我讨此虏通凉州者乎?因此,司马督马隆愿征募三千勇士进行西征,终告成功。但开始时,因马隆出阵后音讯暂时断绝,所以据说朝廷曾十分担忧他是否已经阵亡。〔6〕
  即在晋朝创始之初,不用说西域经营,就连河西地方东端的凉州,尚且屡遭鲜卑、北地胡的袭击和占领,如树机能那样,从泰始年间至咸宁五年,也将近十年活动于凉州附近,晋对其感到束手无策。因此当时的河西地方,虽然似乎由凉州刺史进行着统治,然而,它的势力却未到达西部的敦煌。
  《晋书》卷三《武帝纪》咸宁二年条中记载说:
  〔二年二月〕初,敦煌太守尹璩卒,州以敦煌令梁澄领太守事,议郎令狐丰废澄,自领郡事。丰死,弟宏代之。至是,凉州刺史杨欣斩宏,传首洛阳。
  《资治通鉴》把上面尹璩的卒年作为泰始八年,当时杨欣虽派兵进行了讨伐,但为功曹宋质所败,至咸宁二年春,据说好不容易才把他斩了。〔7〕
  如上所述,当时的晋朝由于为对吴作战所迫,又由于鲜卑等的叛乱,终无余力进入西域,那么,又该如何看待斯坦因所发现的泰始五年的木简呢?
  三
  当斯坦因在尼雅遗址发现了我们所谈的泰始五年简的1901年3月上旬,在该地更东面的罗布泊畔的楼兰(L.A.遗址),斯文赫定进行了发掘,发现了大量汉文文书。此后,斯坦因于1906年及1914年对尼雅遗址及楼兰进行了发掘调查,带回了大量的汉文文书。现在认为从这两个遗址出土的文书同样都是属于鄯善王国的文书,两者也都属于大致是同一时代的东西。〔8〕这样的话,为了要根据从该地出土的文书决定其年代,不仅有必要对泰始五年的纪年文书进行研究,而且也有必要对其他所有纪年文书再次进行研究。
  前些年,我研究了这些汉文文书,发表了关于鄯善国领域内魏晋时代中国屯戍情况的短论,〔9〕现引用其中有关文书纪年的结论如下:
  即赫定在楼兰发现了155件(其中纸文书35件,木简120件),斯坦因在尼雅遗址发现59件,在楼兰发现了312件汉文文书,其中赫定发现的汉文纪年文书有14件(其中纸文书3件,木简11件),斯坦因发现的汉文纪年文书29件(其中纸文书3件,木简26件)。这些纪年文书的上限,赫定发现的(纸文书No.16)为〔嘉〕平四年(252年),斯坦因发现的(No.738)为景元四年(263年)简,下限则为斯坦因发现的(No.886)建兴十八年(330年)简。
  上面所谈赫定发现的〔嘉〕平四年文书,之所以不能肯定,是因为此纸文书破损严重,而且不够完整。该文书,据康拉迪翻译如下:〔10〕
  〔喜〕平四年三月司徒府癸丑书署军
  1 二年正月戊寅诏
  〔咸〕熙二年十一月癸
  16 月壬戌诏书除郎中 □春□家书
  2 里
  □□承泰始二年二月癸
  根据照片,以上纸文书No.16为两片,究竟是同一文书离散的,还是一起出土,而作为16之1、2发表的?照片上的文字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康拉迪所释读〔喜〕平的部分,恐怕是嘉平之误。第三行的〔咸〕熙二年,因为熙字很清楚,所以不会有误。这样的话,把〔喜〕平看做是嘉平恐怕不会错吧。因为在魏代带有平字年号的只有嘉平(249-53年)。虽然,西晋有永平(291年),东晋有升平(357-61年),但永平却只有一年,升平又太晚了,并且就在后面不远记载为〔咸〕熙二年,所以,该文书的第一行可以看做是嘉平四年(252年)云云。也就是说旧鄯善国出土的汉文文书,可以认为是自嘉平四年至建兴十八年(实际上是东晋咸和五年,252-330年)的纪年文书。
  那么可以认为这些汉文文书是从魏迄晋所设置的屯田出土的。为了确定这一估计,我们再详细研究一下纪年文书,便可看到如下这样的矛盾。
  首先,根据赫定发现的No.51号木简:
  但是,正如我在旧稿中已接触到的那样,记录此文书的监仓史,一定还不知道中原王朝已由晋取代了魏。众所周知,司马氏自父祖司马懿、司马昭以来,逐渐控制了魏的实权,最后晋王司马炎终于在魏咸熙二年(265年)十二月,废魏主奂为陈留王,自即帝位。因此泰始元年仅一个月就进入泰始二年(266年)。而边疆依旧写咸熙三年(266年)则意味着魏之屯戍在晋代仍继续进行。
  赫定所发现的No.25木简,据康拉迪的解读是:
  由于照片不清晰无法确认。但是咸熙五恐怕是咸熙三之误。我想这和前揭No.51木简是同样的意思。
  之所以认为咸熙五是咸熙三之误的理由是,估计此后不久,魏晋交替和年号之更改便传到了此地。在斯坦因第二次调查所收集到的木简中有:
  No.724泰始二年八月
  □□下□掾
  的一个木简,〔11〕又在第三次调查收集到的木简中也可看到如下两个木简:〔12〕
  No.246.LE.i.1.
  营以□行
  蒲书一封仓曹史张□事
  泰始二年八月十日丙辰言
  No.247.LE.i.2.
  使君营以邮行
  书一封水曹督田掾鲍湘张雕言事
  泰始三年二月廿八日辛未言
  这些木简,因为是从L.E.遗址出土的,估计是自驻扎着西域长史及列曹的长史营以邮递方式把仓曹史及水曹的书信,于泰始二年八月及同三年二月某日寄出,前揭No.724木简可能即其断片。从以上诸简来看,最迟于泰始二年八月十日在西域长史营应当已经了解到魏晋交替与年号更改之事。另外,据玛斯佩罗称,N.248简的年代虽然也不清楚,但从干支来推算,据说与N.246简一样也是泰始二年八月十日。
  斯坦因第一次调查时,在尼雅所发现的49简当中,有纪年的简仅有一个,其纪年为泰始五年(269年)。因此,斯坦因毫不踌躇地把尼雅遗址看做是晋代的遗址,认为晋初进行了西域经营。但是今天,把斯坦因三次调查所得到的汉文纪年木简与赫定所发现的木简进行比较研究之后就会发现,这些木简自魏嘉平年间一直继续使用下来,从魏咸熙三年简的出土来看,我们不得不认为魏代的屯田到了晋代仍在继续进行着。但从晋初的国内形势来看,我们不能认为自创业时期的多难时代就开始了强有力的西域经营,这样的屯田开发应是在魏代实行的。
  反过来看,司马炎的祖父司马懿,从魏代的草创时期,即为重臣,青龙三年为大尉,最初三年(239年)为大傅,参画了魏朝的执政。其子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分居要职,参与了政务。魏朝中期以后的诸政,有不少是由司马氏所执行。由于父亲司马昭的突然去世,继承了晋王的司马炎,不久接受了禅让,即了帝位,沿袭了魏朝诸政,可以说也是极其自然的。
  四
  那么,魏是何时在鄯善地方进行屯田的呢?如上所述,在魏简当中最早的是嘉平四年(252年),接着是景元四年八月简(263年,Chavannes,No.738),〔景〕元五年八月简(264
  年,Chavannes,No.721)等等。但是,试翻阅一下当时的《三国志·魏书》本纪和列传,却丝毫没有一向与西域交往的痕迹,事实上到了三世纪后半期,蜀汉之姜维开始频频北征,魏朝因忙于应付而毫无进入西域的余地。因此,魏朝把势力伸向西域估计是在此以前的事情。
  那么再翻阅一下《三国志·魏书》,这里有关西域的记载也极少。首先是在《三国志·魏书》卷二,文帝纪,延康元年(220年)条中有:
  三月己卯……*(左氵右岁)貊、扶余单于、焉耆、于阗王皆各遣使奉献。
  这可能是为了吊祭掌握实权的曹操去世和庆贺曹丕继立,并成为丞相魏王而派遣的吊庆使吧。是年五月,似乎在河西地方爆发了叛乱。即在同《魏书》卷二,文帝纪,延康元年条中有如下记载:
  酒泉黄华、张掖张进等各执太守以叛。金城太守苏则、讨进,斩之。华降。
  有关这次河西的叛乱以及对其镇压的情况,在《三国志·魏书》卷十六《苏则传》中有详细记载:
  后演复结旁郡为乱,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进、华皆自称太守以应之。又武威三种胡并寇钞,道路断绝。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则。时雍、凉诸豪皆驱略羌胡以从进等,郡人咸以为进不可当。又将军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诏不得西度。(则)……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兴击进于张掖。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而实欲为变。则诱与相见,因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及其支党,众皆降。演军败,华惧,出所执乞降,河西平。乃还金城。云云
  乍一看,此次叛乱好象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地方事件,但实际上它对打开通向西域的道路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在上述记载的后面有如下记述:
  文帝问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帝默然。
  据此可以了解到,自河西平定后,与西域的贸易恢复了,但并非忙于应接西域使者。《资治通鉴》把这一记事置于黄初元年十二月。
  但是,河西地方的叛乱并不止于此一事件,翌黄初二年(221年)冬十月,爆发了凉州卢水胡治元多等的叛乱。在《三国志·魏书》卷十五《张既传》中有如下记载:
  凉州卢水胡伊健妓妾、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帝忧之,曰:“非既莫能安凉州。”乃召邹岐,以既代之。诏曰:“昔贾复请击郾贼,光武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卿谋略过人,今则其时。以便宜从事,勿复先请。”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既至金城,欲渡河,诸将守以为“兵少道险,未可深入。”既曰:“道虽险,非井陉之隘,夷狄乌合,无左车之计,今武威危急,赴之宜速。”遂渡河。贼七千余骑逆拒军于鹯阴口,既扬声军由鹯阴,乃潜由且次出至武威。胡以为神,引还显美。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遂前军显美。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余骑挑战,敕使阳退。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
  根据此记载,河西地方好象暂时处于安定,在《资治通鉴》卷六九,黄初二年十一月条,亦记载说“河西悉平”。
  随着河西地方的平定,翌年西域诸国相继入朝。据《三国志·魏书》,卷二,文帝黄初三年(222年)条的记载:
  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诏曰:“西戎即叙,氐、羌来王,诗、书美之。顷者西域外夷并款塞内附,其遣使者抚劳之。”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
  记述了鄯善、龟兹、于阗王等的遣使入贡情况。估计在延康元年焉耆、于阗入贡时就知道了曹丕就任魏王的消息,接着了解到魏朝建国的西域诸国,于是随着河西地方的平定,便接连不断地派遣使团赴魏朝贡。
  该史料极为重要,在文末以“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一句记述了戊己校尉的复活。这可能表明鄯善、龟兹、于阗诸国王,此时已与重新成为华北的代表者的魏朝建立了册封关系,同时魏朝也仿效汉制向此地派遣了戊己校尉。估计车师前王国也置有戊己校尉。但是在《魏书》中却很少看到戊己校尉的名字。《资治通鉴》胡注恐怕也只是名实不备。
  汉自安帝以后,未尝不欲通河域,讫不能通。今虽置戊己校尉,亦不能如汉之屯田车师也。
  但在《晋书》卷十四《地理志》中则记载说:
  ○凉州……魏时复分以为凉州,刺史领戊己校尉。护西域,如汉故事,至晋不改。统郡八,县四十六,户三万七百。
  同样,在《地理志》敦煌条中有如下记载:
  敦煌郡汉置。统县十二,户六千三百。昌蒲 敦煌 龙勒 阳关 效谷 广至 宜禾 冥安 深泉 伊吾 新乡 干齐
  由此可知,名义上凉州刺史领戊己校尉,守护西域如汉故事,敦煌郡所领已达伊吾(哈密)。大概自魏迄晋,只是名义上在车师地区派遣有戊己校尉。如果这样认为的话,那么,前凉王张骏于太元四年(327年)派西域长史李柏讨伐戊己校尉赵贞未能成功,同六年春,张骏亲自讨伐赵贞,将此地作为高昌郡,看来这件事是确实的。〔13〕魏晋戊己校尉的形式,一直存在到329年。
  另外,在《三国志·魏书》卷三十,附于《东夷传》末尾的《魏略·西戎传》中记载说:
  北新道西行,至东且弥国、西且弥国、单桓国、毕陆国、蒲陆国、乌贪国,皆并属车师后部王。王治于赖城,貌赐其王壹多杂守魏侍中,号大都尉,受魏王印。
  据说魏曾授车师后部王壹多杂以守魏侍中大都尉的称号,这大概是黄初三年,在派遣戊己校尉时,为了确立册封体制而赐与他的。
  在《三国志·魏书》中关于此后的对外关系,我们未见到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东西。在本纪中所见到的也只不过是明帝太和元年(227年)冬十月焉耆王遣子入侍;同三年十二月,大月氏王波调入贡,赐予亲魏大月氏王之称号;齐王景初三年(239年)西域重译献火浣布;高贵卿公咸熙二年(265年)康居、大宛献名马〔14〕等等。
  正如我们在前面所看到的那样,从前后的形势来看,魏在鄯善方面设置屯田是在黄初三年,鄯善等诸国遣使入贡,西域再次开通派去戊己校尉,估计这时的可能性最大。西域长史的设置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长史营则可能设置于东西交通的要冲鄯善国。另外,虽是推测,但我想在延康元年及黄初三年对朝贡的鄯善、焉耆、龟兹、于阗各国王,都赠给了与车师后部王同样的守魏侍中大都尉(或称侍中大都尉奉魏大侯)的职位。
  关于魏之西域长史,未有明确记载。但在《三国志·魏书》卷十六《仓慈传》中记述说:
  仓慈字孝仁,淮南人也。太和中,迁敦煌太守。郡在西陲,以丧乱隔绝,旷无太守二十岁,大姓雄张,遂以为俗。前太守尹奉等,循故而已,无所匡革。慈到,抑挫权右,抚恤贫羸,甚得其理。……又常日西域杂胡欲来贡献,而诸豪族多逆断绝;既与贸迁,欺诈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劳之。欲诣洛者,为封过所,欲从郡还者,官为平取,辄以府见物与共交市,使吏民护送道路,由是民夷翕然称其德惠。数年卒官,吏民悲感如丧亲戚,图画其形,思其遗象。及西域诸胡闻慈死,悉共会聚于戊己校尉及长吏治下发哀,或有以刀画面,以明血诚,又为立祠,遥共祠之。
  以此歌颂了仓慈之德政,在他死后,西域诸胡在戊己校尉及长吏的领导下集合起来表示了哀悼之意。上面的长吏正如王国维所指出,恐怕是西域长史之误吧。〔15〕仓慈于太和中为敦煌太守,数年后死去。其殁年虽未有肯定记载,但因为著名的能吏徐邈任凉州刺史是太和二年(228年),所以如果是同时派往敦煌的话,那么看来仓慈死的时间应当是在太和末(232年)或青龙年间(233—36年)。那么,我们应该认为西域长史之设置最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魏之鄯善屯田设置于黄初三年的学说,其可能性亦愈益增大。
  五
  以上所论有点繁琐,但是斯坦因所认为的始于晋泰始年间的鄯善国之屯戍,由于仔细研究了从此地出土的残简,而弄清了鄯善国的屯戍是自魏代继续经营下来的。另外,魏的屯戍设置在文帝黄初三年(222年)就已经进行了,那么恐怕这年也设置了西域长史。但是边疆的驻外机关的设置,好象本纪所记载的年月与实际设置的年月常有出入,〔16〕实际上在楼兰建立西域长史的营地,并在此和尼雅遗址设置中原政权的屯戍,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如前节所述,太和二年(228年)以后向敦煌派去了仓慈,向凉州派去了象徐邈那样有能力的官吏,可以说这个时代与西域的关系最为密切。《三国志》卷二七《徐邈传》中赞颂说:“西域流通,荒戎入贡,皆邈勋也”。魏朝实际上在鄯善国内设置屯田,可能是距黄初三年不远的太和年间,但却无直接记述此情况的史料。不过,这些屯戍的设置,从前节所叙述的各种理由来看,不能不认为是在魏朝初期进行的。
  自斯坦因发现秦始五年简以来,我们根据斯坦因的提法,长时间以来认为西域经营是晋初开始的,但是至此我们不得不认为所谓的晋之西域经营只不过是继承了魏之屯戍,而绝非其他。原来,魏晋交替也很快传到了鄯善,晋初恐怕也是沿袭魏朝的做法,赠给西域诸国(鄯善、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王以“晋守侍中大都尉,奉晋大侯”的职位,使之与魏朝结下了同样的册封关系,这从此篇小论开头所提到的N.xv.93a.b.简与N.xv.73简可以了解。在库罗来纳出土的汉简之所以泰始纪年的晋简较多,我想这可能是反映了该新王朝的朝气蓬勃,或是与之相匹敌的魏简尚未得到发现的缘故。
  注释
  〔1〕斯坦因的第一次调查是以于阗及其周围的遗址为中心,其详细情况请参看Stein,A.:Ancient Khotan,2 vols.,Oxford,1907.—:Sand-buried Ruins of Khotan,London,1904.
  〔2〕Stein,A.:Ancient Khotan,vol. 1.pp. 370-73,&p.537.
  〔3〕王国维:《流沙坠简》补遗考释。
  〔4〕Stein,A.:ibid. p.373.—Sand-buried Puins of Khot-an.p.385.
  〔5〕Brough J.“Comments on Third Century Shan-shan and the History of Buddhism”,BSOAS XXVIII 3.1965.pp.582-612.另外,榎一雄博士批判了布拉夫教授的学说,发表了从整个来说约迟二十年的学说(256—341/3年)。请参看榎一雄:《关于法显所通过的鄯善国》(《东方学》34辑,昭和42年)。
  〔6〕《晋书》卷五七《马隆传》。《资治通鉴》卷八十,武帝咸宁五年条。据《马隆传》载:
  隆于是西渡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隆依八降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奇谋间发,出敌不意。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留碍,贼咸以为神。转战千里,杀伤以千数。……隆到武威,虏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率万余落归降,前后诛杀及降附者以万计。又率善戎没骨能等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在作战中使用了偏箱车、磁石等,实在巧妙。
  〔7〕《资治通签》卷七九,晋纪一,武帝泰始八年,冬十月条,对敦煌叛乱作了如下记载。即:〔冬,十月〕敦煌太守尹璩卒。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杨欣遣兵击之,为质所败。
  〔8〕参看拙稿《楼兰王国史研究序说》(收录在《东洋学术研究》10—4,11—1,昭和47年,本文157页以下)参看拙稿《楼兰王国》角川书店,昭和38年,第三章等。
  〔9〕拙稿《魏晋楼兰屯戍考》(收录于《史观》九二册,昭和50年,本文82页以下)。
  〔10〕Conrady, A.:Die Chineischen Handschriften und Sonstigen Kleinfunde Sven Hedin in Lou-lan, Stockholm 1920,p.127,
  〔11〕Chavannes, Ed.:Documents Chinois découverts par Aurel Stein dans les sables du Turkestan Oriental, Oxford,1913,p.155.
  〔12〕Maspero,H.:Les Documents Chinois de la Troisième Expedition de Sir Aurel Stein en Asie Centrale,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1953,p.77.&plate xii.
  〔13〕汤球辑:《十六国春秋辑补》卷六九,前凉录三,张骏太元四年及同六年条。
  〔14〕《三国志·魏书》,卷二至四。
  〔15〕王国维:《流沙坠简》屯戍丛残考释
  〔16〕例如,汉之河西四郡的建置不仅《汉书》本纪与地理志中的建置年代有所不同,而且还经历了复杂的过程。请参看日比野丈夫:《关于河西四郡的成立》(《京大人文科学研究所创立二十五周年记念论文集》昭和二十九年)。拙稿《汉之西域经营与东西交通》(《廘儿岛短大纪要》十四号,昭和四十九年)。
  

丝绸之路史研究/ (日)长泽和俊著 ( RI ) CHANG ZE HE JUN ZHU; 钟美珠译.-天津: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