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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暗地狱
王琳
    8月7日,又是一个典型的三伏天,黄浦江上没有一点风。柯仲平昨夜睡得很晚,可是一大早便被这个蒸笼似的亭子间把他蒸醒了。他边骂边一骨碌翻爬起来:“他妈的!不让人多睡一下!蒸包子,人肉包子!”
  他牙不刷,脸不洗,一屁股便坐到那张小桌子前,继续推敲起他的诗来。写着写着,不觉到了下午,忽听楼下呜哩哇啦乱将起来。柯仲平抬了一下头,哼,管不着,又动起笔来。可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只听一个陌生的山东口音吼道:“搜!”
  “搜吧!爱咋搜,就咋搜!”叶灵凤的声音。
  柯仲平往窗外一看,呵哟!不得了!警察先生光临了!穿黑香云纱的是那个山东包探,穿白夏布的是一个上海瘪三,还有一个巡官,两个警察。巡官指指后门对一个警察说:“你守后门。”又对另一个说:“你到前门去。”然后转来叫山东、上海两员大将:“走!到楼上去!”
  怎么办?!柯仲平拿着诗稿团团转。压在褥子底下,不妥!塞在被窝里,不行!搁在那一堆乱纸里,也不对!家伙们快来了,他忽然看见了枕头,便灵机一动,把稿子塞进枕套里。
  他刚转过身,巡官大人便站在门口了:“喂!你是啥人?”
  “小伙计。”
  “啥名字?”
  “柯仲平。”柯仲平目中无人地说。
  “你老实点!”
  “搜吧?”上海瘪三问。
  “不,先搜前楼,抓大头。带路!”他向柯仲平发号施令了。
  为了不把事态扩大,柯仲平只得压下满腔怒火,跟着他们走。叶灵凤和成绍宗也已被从楼下带上来了。到了后楼,周毓英也被逮到了。四个住部的小伙计全都落了网。
  来到前楼编辑部,只见两座大书架都摆满了外国书刊,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的都有。巡官顺手翻开看看,呵哟! 白纸黑字,曲里拐弯的;它认得我,我认不得它。便对上海瘪三说:“老兄,这可都是你的饭菜了,今朝可要看看你这翻译官的本领了!看你能不能立个大功?”他边说边翻着洋书,突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怪叫道:“呵哟,快瞧!这娘们一丝不挂!真那个!”他像馋猫碰上死老鼠那样没命的样子,被那些洋书洋画迷住了,竟一幅幅地翻阅起来。
  奇怪的是那位所谓的翻译官并没去翻阅洋书,他和那位山东大汉到处胡翻胡弄。书信、稿子、校样、书报、室内堆的书,桌子上放的书,他都看不上,又翻箱倒柜,床上床下地搜了一通,都没发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四个小伙计都在心中暗自庆幸,想不到那位翻译官却在那堆乱纸旁边一声怪叫起来!
  “好呀!都在这里呢!《中国青年》,赠阅的,交换情报,该当何罪?!《通讯图书馆月报》,侬跟啥人通信?!哈!还有呐:《突击》、《犁头》,犁啥?还想共产共妻!?去你娘的!都该坐牢!”
  “都该坐牢!”山东包探和巡官比翻译官还要得意!“走!统统带走!”巡官命令着。
  当经过亭子间门口时,翻译官问道:“这里也看看吧?”
  巡官踌蹰了一下,说:“看看,这个家伙犟头犟脑的,不是个好东西。你搜去,我们在下边等着。”
  那位翻译官进了柯仲平的屋,在桌上的书堆里翻了一阵,又把地上堆着的那些书也用脚踢来踢去,都没有他选中的,屁股一扭便走出去了。突然,他又发疯似地折了回来,翻了被窝,又揭褥子,还在床底下那堆破鞋烂袜里折腾了一阵,总想找到样把顶事的,能使他立点功的东西。最后,他终于发现那枕头有点异样,便伸手进去一把抓出那一叠稿子来,如获至宝地看了几行“写些啥呀!狗屁!”他生气地把稿子甩下,蹬蹬蹬下楼去了。
  四个小伙计被辗转送到监狱的时候,已经下午七点多了。他们和小偷、烟犯关在一起。一间又矮、又黑、又潮的屋子,被一排漆黑的柱子支撑着,只有背面开着两个又高又小的窗户。几十个人挤在这里,坐的坐,站的站,还有在地铺上躺着的。汗味、烟味、马桶的臭味,熏得人喘不过气来。小伙计们被分配在紧靠大粪桶的地方,更是其味无穷。他们都还没吃晚饭,闻闻也就够饱了。
  成绍宗掏出了一包香烟,每人散发一支说:“避避臭味。”柯仲平刚接过烟,忽然有人扯扯他的袖子,他一看,原来躺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烟鬼,满脸青灰,嘴唇乌黑;他已进来了三四天,不得抽大烟,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直打着哈欠,烟瘾发得好不难受。他一手拉着小柯的袖子,一手伸着想要烟:“小少爷!可怜可怜我吧!”
  柯仲平把刚抽了一口的烟递给他:“以后不许抽了,没出息!我可不是小少爷,小少爷还会到这鬼地方!”
  “是,是,谢谢侬。哎,那东西就是不能上瘾,小少——”他赶紧把爷字咽下去了:“哎!我这已是第三次进来了。”
  “谁叫你不争气,要我,早把它戒了。”
  “哎,小……你太天真了!他们哪里是要我戒烟,是要敲我的竹杠。前次敲了这个,”他伸出三个手指头,也不知是三十呢,还是三百。“这次说要涨成这个,”他伸了一巴掌。“哎!我到哪里去找那么多……”
  “革命,什么叫革命?哈哈哈,我也是革命者,还坐牢!”“四·一二”后大骂共产党是内奸,诬蔑无产阶级革命是从外面冲进中国的,周毓英打心眼里感到自己冤枉,突然嚷嚷起来。
  “你还罢了。革命,我这享乐王子也居然革起命来了,见鬼!”叶灵凤习惯地摸摸头发,才想起今天折腾了一天,还没梳头洗脸呢!
  成绍宗想着心事,柯仲平想着诗,不连贯的诗句,不断地从脑海里跳出来:
  痛呀!好痛呀!
  一群人骑我在金鞍下!
  他们好久把我压在金鞍下?
  呵!他们还要永远把我压在金鞍下!
  ……
  兄弟,拉满你的弓!
  兄弟,握紧你的拳!
  你呵你,你的来路都是坟墓与牢监,
  你快抽箭!你快握拳!
  ……
  整整一夜,就这样半醒半迷地在粪桶旁边过去了。别人还能忍受,叶灵凤实在不行了。只见他走过去和那个管牢房的老犯人,牢里称之为“笼头”的家伙咕哝了一阵,便高高兴兴地走回来:
  “走走走,搬家。那个窗户下边,还铺着席子呐。”
  “嘿呀!你真有办法!”
  “有钱使得鬼推磨,花了两块钱。”
  谢天谢地,总算离开了粪桶!
  早饭是送来吃的,点名发放,共七十二人,每人一大碗糙米饭。四个小伙计花十个子儿买了一碗煮豆芽。他们都吃得很少,四个人总共没吃一碗;都叫一个大肚汉老头要去了,他真能吃。
  热呀,闷呀,臭呀,这些气味压在囚犯们身上,真有千钧之重。七十二柄蒲扇休想扇动它丝毫。
  大家正憋得慌时,只听对过绑匪间里突然吵闹起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竖起子耳朵:
  “妈的×!在这里你还想造反!”一个狱警怒冲冲地从绑匪间跑了出来,马上引来了十个同伴,如狼似虎地把一个犯人拖将出来,戴上脚镣手铐。一个人一根藤条,十一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疯狂地抽打那个人。打得他鲜血淋淋,躺在地上大概是晕过去了。狱警们还不解恨,又把那间牢房里的囚犯都一个个铐的铐,镣的镣了起来。
  柯仲平此时是什么样呢?成绍宗在他的《狱中拉杂记》里是这样写的:
  “我怕仲平要发疯,他看见人吃藤条的时候,他坐都坐不住了,他大步地来回走着,突着眼睛,握住拳,如果不是给这列木柱栏隔,他一定早打那狱警去了。”
  绑匪间里的一场惨剧刚刚演完,人们还没有恢复平静的时候,只见一个狱警拿着几张单子,来到禁门边高叫:
  “叶灵凤!”
  “到!”
  “啥子‘到’哟?有!”狱警说的是四川话,他又接着叫:“成绍宗!柯仲平!周毓英!”
  他们都回答:“有!”
  “跟我走!排队,两个人一行!”四川人命令着。
  四个人排成两行,“走”的一声,大家开步了。可惜狱警没喊一、二、三、四,否则步伐还会更整齐些。
  到哪里去呢?小伙计们心惊肉跳,呵!是不是去吃藤条!?
  狱警把他们带到一间不大的屋里,一张又高又长的条桌正对着门。一个青年正在条桌上写字。狱警命令他们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然后去跟那青年说:“犯人来了。”
  青年站起来往后门进去了,一会儿他又折回来坐在桌前。屋里鸦雀无声,只有小伙计们的心在怦怦直跳。过了好一阵,才见一个干瘦老头慢腾腾走了出来,咳咳咳不断咳嗽着,又啪啪地吐了两口痰,这才坐到条桌跟前,慢腾腾地点着烟,又一口口地呷着茶。半天,才开口讲话。他一一地问过小伙计们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之后,便开始训话:
  “你们都是干啥吃的呀?什么小伙计?人家小伙计卖的是吃喝穿戴,你们卖什么?书!书!哼!你们就想革命,想共产。好吧,共吧,我共你的产,你共他的产,大家只管共产,都不做事,最后还有什么可共的?那还成个事体吗?”
  这时,一个当差的抱来了一个大西瓜,切成块。那个老头儿哩哩啦啦吃了一阵,又掏出手绢来擦嘴擦手,边擦边训:
  “瞎,你们这些家伙,拿了父母的钱,不好好求学,专在外边胡闹。俄国为啥越搞越糟?你们知道吗?还不是因为共了产,大家光吃不做。现在不但白面包没有,连黑面包也吃不成了!你们将来也是这个下场!等着瞧吧!不枪毙便杀头!”他啪的把桌子一拍,提起脚来走了。
  一幕滑稽戏就此结束,小伙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点儿笑出声来。
  狱警把他们送到半路,想上厕所,便让他们自己回来。四个人如鱼得水,便嘻嘻哈哈起来:
  “真滑稽,这就叫做审讯,我还以为要吃藤条呢。”说这话的是周毓英,带点讽刺的意味。
  “嗐,真滑稽!老子从此是革命者了。以后啥人再叫我享乐王子,我揍他!”叶灵凤说。
  “这监狱,我看多坐几天得了,有吃有喝的。在外面,吃饭还得自己操心。”
  说话之间便到了牢房门口,柯仲平提议就在外边呆一会儿,多吸点新鲜空气,那三个自然拥护,他们几乎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四个人正说说笑笑,只见那“笼头”走出来骂道:“妈的×!还不快给老子滚进去,犯人这么好当!”
  四个人还没走到自己的地方,“笼头”又向他们伸出手来:“喂!别坐别坐!没那么便宜的,罚款!”
  “罚款?”叶灵凤说着就掏钱。
  “我给他。”柯仲平掏出两块大洋,往那家伙手里一塞。本来,要依他自己,他是不会让那家伙吃这份甜头的。可是别人已经掏了,他就不能再让别人来掏;因为在外边呆一会儿是他提议的呀。
  出去走了一趟回来,这屋里的气味好像对他们的压力更大了,“笼头”的威风,对大家都起了作用,这牢房突然寂静风烟,只有蒲扇在唰唰作响,臭味在悄悄飘荡。
  闷呀!憋呀!柯仲平快发疯了!
  没想到突然从外边进来了一个狱役,和“笼头”嘀咕了几句,“笼头”便把那家伙领到小伙计们这里来:
  “喂!你们犯了狱规,他要来罚款!”
  叶灵凤又要掏钱,柯仲平说一声:“我这里有!”把手伸进挎包里,又抽出手来对“笼头”说:“给!”
  “笼头”伸手接钱,柯仲平捏住他的手,拼命往下一压,痛得那家伙弯下了腰。柯仲平问道:“你还要不要?”
  “不要了!不要了!”那家伙强作欢笑,乞怜地望着小柯。柯仲平回过头来还要找那狱役,那家伙早无影无踪了。
  关于这件事,成绍宗在《狱中拉杂记》里是这样写的:“我担心着仲平要打他,假若是打起来,除了他们两个要吃藤条不算,还怕我们也要受对过绑匪间里朋友们一样的命运哩。”
  8月10日夜间下了一场雨,热气被冲洗了一些。囚犯们算是睡了一个好觉。天矇矇亮,他们便被一阵异常的喧闹声吵醒了。什么事呀?!七十几个裸着半身的人同时揉着眼睛,尖着耳朵挣扎着坐起来,只听那边女牢里正在嚷嚷:
  “哎哟!怕死人!舌头这么长!”
  “快看死了没有?”
  “死了!”
  “没有没有,还有一口气。”
  “……”
  哎!又吊死人了,一个年轻女人。也不知是为什么,进了牢监,没点胆量的人就只有死。人家还没把她整死她自己就先死了,是没办法,但也是没出息。
  于是,牢房里纷纷议论开了:
  “嗐,死人,在这里头是常事。”
  “我们这里也吊死过两个。”一个老犯人说:“我来了没两天就吊死了一个,年轻轻的,苏州人。穷得娶不起老婆,就和一个有夫之妇轧姘头,被人家男人送了进来,第二天一早他就吊死了。活着的时候漂漂亮亮,死了能把人吓死!”
  “人家说吊死鬼最害怕啦。”
  “嗐!想不开,轧个姘头,啥了不起!还能杀你的头?先不先自己就忙着去死!哼!”
  “哎!也难怪……”
  人们纷纷议论着。柯仲平大声朗诵起这两天他想的那首诗:
  ……
  莫问昨天已经过去了,
  我们受的是无期的刑罚!
  为着雷雨沉闷几时吧,
  ——雷几时打?雨几时下?
  雷不打,雨不下,
  真真不如瞬间求自杀!
  有情人,告诉她,别等待我的情书吧,
  有爱妻,别希望——我再还家。
  就到秋风卷黄叶,
  秋风不能使我监狱快倒塌。
  让我的灵魂变作新世纪的冬风呵,
  冬风要使僵枝抽嫩芽!
  ……
  大家听着,似懂非懂地听着。那个“笼头”本想出面干涉,但看了一下那只还在痛着的手,算了!算了!……
  一个狱警进来了,手持四块四寸见方的大木牌。四个小伙计每人一块,写着各人的名字,而且还赫然注了四个字:“共产党人”。
  呵哟!又是提审!唔,不!比提审还严重!昨天没拿牌子呵!
  他们忐忑着,依次走出牢房。
  真是喜出望外,他们竟看见周全平在拘留所门边向他们招手。他们激动地向他走去,他一一握着他们的手说:
  “事情已经了结啦。这几天,我和汉年到处奔走,终于托人到淞沪督办丁文江那里说了情,把你们救出来了。”
  他们上了一部黄汽车,离开了小监狱,向喧器的无形的大监狱急驶而去。
  柯仲平又发疯了,他在汽车里吼叫:
  莫问昨天已经过去了,
  我们受的是无期的刑罚!
  

狂飚诗人:柯仲平传/王琳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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