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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传教牧师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走过华中，我见过许多传教士。他们当中最引人注意的是美国路德会挪威籍牧师史金斯涅士医生。他的医院坐落在驻马店南的确山县城外小丘上，医院粉白色的屋顶，在一坦平原，十几里外就能看见。院子内插有十三面美国国旗，但是日本轰炸机先后三次从南面飞临它的上空俯冲投弹，两座楼房完全炸毁，其他房屋严重破坏。 　　确山在平汉铁路线上，南面二十五英里的长台关有日本兵营，再南面的信阳是武汉敌军驻防重地。驻马店北的铁路已经拆毁成为麦田，钢材给驻马店一些工人开的小铸造厂，为部队和游击队铸造兵器。 　　敌人离确山很近，城里拉空袭警报五分钟后敌人的飞机即能飞到确山上空。每天有四五次警报，晚上有月亮也有一两次。教会医院周围十多里处不见树木，连藏身之处也找不到。因此敌机可以随意低飞，扫射医院跑出的人。史金斯涅士医生夫妇和两个美国护士以及新近培训的中国女医助，住院病人，一听警报唯有听天由命站在那里等待挨炸。 　　我病了，确山县长给史金斯涅士医生写信问他是否可以让我住院。有关这个医生的许多传说我听人说过。一个说法是，他的脾气古怪倔强，一念到“异教徒”三个字就骂不住口，恨声不绝。在县长给他的信里附了我的一个便函。上写“我不是一个基督教徒，请您帮忙不能不告诉这点”，回信时他请我去，并加了一句话说：“您可能不是基督徒，但我可是”。 　　他胸前挂着白围裙走下山坡说他家里有房间，不但我可以住我的秘书也可以住。我很不安地跟他走进屋，甚至我的秘书也现出很讨厌传教士的样子，他们的住房和生活太舒服豪华，太宽敞漂亮了。 　　他的家并不豪华，虽说是在一贫如洗的穷苦老百姓看来是奢侈的。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下层阶级的家庭，干净整齐收拾得有条有理，家具还是二十四年前从美国带来的，擦得光亮一新。我很快从一个护士口里知道史金斯涅士医生和他的妻子都未存钱。他们的儿子女儿在芝加哥中学毕业即各自谋生。女儿上护士学校，一边刻苦学习，一边充当护士。 　　医院装备可收容八十个病人，现有一百三十个，曾经多到两百。它的药品由汉口国际红十字会发给，但它不象潢川教会医院那样军民有别，歧视对待。它对士兵、难民、老百姓以及教会和县里非教会的孤儿均免费治疗，一视同仁。此外，史金斯涅士医生对能够付得起药费的病人卖药，并供给部队急需的外科手术工具和麻醉剂。 　　这个医院的中国医生和护士在上次严重轰炸过后纷纷离开，有两个女护士参加了活动在平汉铁路一带的新四军挺进游击支队。史金斯涅士医生是唯一主治医生，一天二十四小时忙个不停。早晨五点或五点半起床到空袭警报以前作好手术。上午查房看每个病人，上下午抽出两小时对门诊部成十上百军民和个人看病。能付一角钱的挂号诊断费的病人就好得很，并不强要，也不用对赤贫病人进行“家庭情况调查”。 　　这个传教医生在生活上、工作上表现他是一个倔强的基督徒。他说根据他往日同那些没有同情心、责任感和不老实的“异教徒”医生打交道的经验，他总是说话刺耳。甚至声色俱厉。唯有基督教才使人们富有同情、诚实忠于本职工作的德性，这是他的铁的信念。他用“异教徒”这个词儿的准确程度，同美国南方人们污蔑黑人的用语称黑人是“黑鬼子”一样准确。但是，他对老弱病残伤病患者的工作态度。我看他是一个献身为人民服务的传教牧师医生。 　　对中国人民这种态度，他有他九死一生令人胆寒可怕的遭遇所致。去年九月初旬某日，有一个高级军官送他的有病母亲到医院看病，并且派卫兵驻在小小的医院和教会院子里面。老太太死了，尸体停在院子里十几天由卫兵们守护。史金斯涅士医生的妻子到山里去了。他一天辛苦过分疲劳了，夜里被吵闹声惊醒。他喊住在附近的佣人一个厨师：但无人答应。四个卫兵把厨师捆起来嘴里塞上棉花，破门而入，用枪和斧头威吓他逼他要钱。在卧室抢走了他的怀表、电筒和一点零用钱。 　　他们还是要钱，但他说钱在医院的保险柜里，不过他又记起屋里确实有五百块大洋藏在顶楼上以防鬼子土匪来抢医院。钱是医院的钱，多少日月积攒下来准备采购药物的看病费。可是作为一个基督教徒他不能说谎，于是他对强盗说了钱在那里，并跟他们上到阁楼顶上。强盗们拿了五百块大洋还是逼他要钱，骂他扯谎，用一把剪刀动手划破他的大腿，鲜血喷出，医生跌倒在地板上，强盗们最后决定把这个穿着睡衣、光着脚、血流如注的医生带到医院去要钱。一个强盗把他拖到园门口，叫别的人跟上，但是无人答腔，他们暗中逃之夭夭，连钱带人不见了。这个强盗怕失掉他的份子，放下史金斯涅士医生，暴跳如雷大喊：“待在这儿!你敢走俺就宰了你!”一晃就不见影踪。 　　医生想横竖一死还是逃命为上。他连滚带爬跑下山坡，跌倒在一个吓昏了的医院守夜人的脚下。尽管有两个人应该帮他护理，但史金斯涅士医生第二天还照常到医院上班。高级军官调查了这个案件。但要求举出强盗名姓。史金斯涅士医生不胜愤慨地诉苦： 　　“他们毫无作为!没有一个人受到处分!半年前国民党政府下令部队归还我五百块钱。蒋介石夫人给我来信对抢钱案件表示歉意并赞扬我在中国的工作。蒋介石派军队守卫医院，这样白天晚上有兵站岗放哨了。”他迟疑了一阵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用钱买的警犬啊!” 　　史金斯涅士正在诉说他的痛心经历时，三架敌机已飞临这个插有美国星条旗的医院上空，再来一次尝试。一颗冒出黄色化合物的燃烧弹落到屋顶上，但没有火烧医院，仅有一个站在医院院子里的人受伤。 　　有的传教士相信并且宣讲上帝保佑基督徒不保佑异教徒。后来我听到有的传教士警告中国老百姓，说什么他们如果逃到庙寺庵堂里避难就会被杀害，如果逃到教堂里上帝就保护他们。 　　史金斯涅士医生同伤兵病人在一起工作时勤勤恳恳，他是一个现代科学家，同外国会友一起祷告时，念念有辞。我对这个医生的人格十分赞赏，因此我参加了他们的一次祷告会。史金斯涅士医生在会上宣讲“驱除魔鬼”一章，看来他相信圣经的每一章节和每一词句。我最赞赏他自己内心斗争的一段祈祷。他惶恳哀告上帝洗净他过去遭苦难的一切记忆。上帝并不保佑伤人的坏人们。恳求上帝给他和他的会友同事们忍受空袭轰炸和不怕其他灾难的平安无事的信念。我把他的祷告记在我的日记里如下： 　　慈悲的父，保佑中华红十字会医疗队的会员们，他们正在前线各地救死扶伤活人济众。请主上帝，给他们勇气继续工作战斗下去，引导他们向基督。保佑救死扶伤活人济众来到这里作客的贵客，请主上帝给她以勇气继续工作战斗下去，引导她向基督。引导中国最高当局不要偏心狭隘，对为国家作战的一切军队都要一律对待。 　　啊慈悲的父!使中国从日本的侵略下获得自由和解放，带来最后胜利和安乐和平，教日本知道他们的错误终久会自食其果。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