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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陈嘉庚先生

庄明理

中华人民共和国华侨事务委员会副主任 庄明理 　　陈嘉庚先生热爱祖国、热心文化教育的事迹，大公无私、忠厚耿直的品德，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精神，早已为国内外公正人士所承认。自从他逝世的噩耗传出後，国内外许多报刊都纷纷登载他的生平事迹，对他的为人表示景仰，对他的逝世表示哀悼。北京、厦门、福州、广州、上海、南宁等城市和全国各地的归国华侨及新加坡、印尼、缅甸等地的华人团体与港九各界都为他举行了追悼会，可见他的精神感人之深。 　　嘉庚先生出身华侨工商业者，平素自称不懂政治。但是，在他的一生中，数十年如一日地关心祖国的安危，并作出了不少的贡献。他所做的几件事，充分地表现了他具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敏锐的政治眼光。例如辛亥革命前，嘉庚先生就在新加坡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同盟会，并在经济上支持革命运动。抗战期间，当国民党投降派阴谋降敌时，嘉庚先生即挺身而出，斥责国民党副总裁汪精衞卖国求荣，并向重庆「国民参政会」提出「敌人未退出我国以前，公务员谈和平便是汉奸国贼」的提案。当嘉庚先生发现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救星时，就到处赞扬延安的政治制度，指出中华民族的光明前途。在中国人民赶走日本帝国主义之後，美帝国主义者妄想沦中国为其附庸，嘉庚先生即致电美国总统及参众两院，严重抗议美帝干涉中国内政，并揭露其侵略中国的野心。当蒋介石公开投靠美帝，出卖国家民族利益时，嘉庚先生毅然高举反对蒋介石做伪总统，反对伪宪法和否认伪政府签订卖国条约的大旗。当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击败了蒋介石卖国集团，赶走了一切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嘉庚先生就欣然回国，并在人民政府成立之後，参加了人民政府的工作。十多年来，他积极拥护党和政府各个时期的方针政策，积极参加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这一切爱国家爱民族的表现，都在政治上起过了有利於民族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作用。而这种坚持真理的精神，正是一切爱国的政治活动家所需要的。 　　嘉庚先生的政治责任感在不同时期有着各种不同的表现。早在清末，嘉庚先生看到家乡儿童失学的严重情况就非常注意，他常这样说：「当时政治腐败、国弱民贫、教育颓废、不可言状，乡村十余岁之儿童，因失学而结队成群，裸体游戏，那种情形，近则败坏风俗，远则贻误民族前途。每念及此，乃默许自己如力之能及，当以竭力兴学，以尽国民天职」。辛亥革命後，嘉庚先生即行其志，先後创办了集美各学校、厦门大学以及在新加坡倡办华侨中学等文教事业。嘉庚先生这种竭力兴学的精神，在国内外起了很大的作用，并受到「倾家兴学」的称誉。 　　嘉庚先生竭力兴学的精神五十年如一日，一直到他临终的时候，还一再交代集美学校的一些工作。解放後他对发展厦门大学、集美各校的工作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亲自看到这些学校在国家的关怀和支持下，突飞猛进而感到高兴。 　　嘉庚先生「能爱人、能恶人」，大义所在，力争到底，不屈不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嘉庚先生这种优良的品德，却有一定的发展过程。 　　嘉庚先生曾经拥护过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当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时，嘉庚先生就亲自写了一张「拥护南京政府为首要目的」的标语悬挂於其创办的新加坡南洋商报办公处。 一九三六年蒋介石五十岁时，南京国民党政府发动购机寿蒋，嘉庚先生也在马来亚组织「马来亚华侨购机寿蒋会」并担任主席，领导华侨捐献十三架飞机给蒋介石政府。当时有人认为蒋介石不是好人、蒋介石政府不是好政府，不必为他祝寿。但嘉庚先生却认为：「赌机寿蒋是名，献机救国是实。」可见嘉庚先生当时拥护南京政府和蒋介石的目的也是为了救国的。 　　嘉庚先生在新加坡期间，虽然也从少数报纸上看到关於蒋介石政府贪污腐化的消息，但嘉庚先生平素对於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尽管别人说得怎样好或者怎样坏，他都不会轻信。直到一九四○年他亲自率领「南洋各属华侨回国慰劳团」回国考察，才使他有机会亲眼看见蒋介石政府的腐败情形，於是他开始对蒋介石政府失去信心并表示不满，因而对中国前途深感忧虑。当时他不胜感慨地说：「那些国民党中央要员都是身居国家要职，但都假公行私，贪污舞弊，生活奢华。那些人都是四五十岁，既不能做好事，又不会早死，他们最少还要尸位二、三十年。中国的救星不知在那里，即使出世了，或者还在学校读书，恐怕还须三几十年後才能出来担当国家大事，国家前途深可忧虑!但现在又不能说。」这块压在嘉庚先生心头的大石一直到他访问延安之後才放下来。 　　当他从访问延安回到成都时，我才发觉他对国家的前途的看法已经变了，他不是悲观了，而是乐观了。他以十分愉快的心情对我们介绍访问延安的情况：「我未往延安时，对中国前途甚为悲观，以为中国的救星尚未出世，或还在学校读书。其实此人已经四五十岁了，而且已做了很多大事了，此人现在正在延安，他就是毛主席。……」 　　由此可见，嘉庚先生热爱真理，忠於真理，对国家大事具有高度的热忱。当他尚未发现共产党是中国的救星的时候，他曾经把希望寄托於一个标榜继承中山先生革命事业的「国民政府」，他拥护这个「政府」纯粹是出於爱国的忠诚。当他发现蒋介石口是心非的时候，他就不顾一切加以谴责。共产党的励精图治的事实使他对中国前途产生信心，从此，他朝着共产党所指的正确方向勇往直前，迈着大步，没有停止前进。 　　嘉庚先生由延安回到重庆之後，重庆「国民外交协会」请他去报告西北观感。他在这次报告中有力地揭穿了国民党整个宣传机构十多年来的欺骗、造谣的伎俩，重重地掌击了蒋介石的嘴巴(当蒋介石知道嘉庚先生想去延安之时曾对嘉庚先生大骂共产党)。由於这一次报告说出了延安地区的真实情况，就不仅能够帮助海外华侨正确地认识中国共产党，而且也使当时的抗战大後方同胞得到鼓舞，端正视听。这次报告在当时的重庆新华日报全篇发表之後，轰动了「陪都」各界人士，而蒋介石尤感恐慌!报告发表的第二天，国民党企图利用嘉庚先生的数十年知交侯西反先生来劝告他转变态度，当时侯先生对他说：「嘉庚兄，你是华侨领袖，你昨日讲的话，未免使人认为有替共产党宣传之嫌，……。」嘉庚先生听後，严肃地对侯先生说：「西反兄，你也与我同到延安，当然知道我所说的是否事实。我所说的话有那一句失实，你可指出来。我是凭良心与人格照实报告的。无论到何处，我都要说老实话，不能指鹿为马。贵党人不愿听，我也要讲。你也是国民党员之一，如果说我的报告有利於共产党，那就希望贵党也能实行良好政治，兴利除弊，勿让共产党专美，是乃国家民族的大幸。」嘉庚先生这种耿直忠厚，大义凛然的精神，使我深受感动。 　　嘉庚先生公开称赞中共的事引起了蒋介石集团的不满，蒋曾决定派国民党中央常委王泉笙及海外部郑善政以「陪伴」嘉庚先生视察为名，暗中加以监视。嘉庚先生立即写信给蒋介石谓：「……余一向讲话乃据所见所闻的事实，凭余良心与人格，决不能指鹿为马，亦不会受人包围蒙蔽，请免派人来监视……。」蒋介石不得不收回成命。但蒋介石并不甘心，反而变本加厉。他一面命何应钦出名，发电报给各省说陈嘉庚被共产党包围，令各省军政官员注意嘉庚先生言论，勿使为共产党宣传；一面电令驻新加坡「总领事」高凌百向新加坡政府活动不准陈嘉庚先生回新加坡；还派「海外部长」吴铁城往南洋各地破坏华侨团结，藉以打击陈嘉庚先生的威信。但是嘉庚先生对他们此种卑鄙阴谋，置之度外，他仍然本着大无畏的精神，报道祖国各方面的真实情况。 　　当我们到上饶时，浙赣铁路玉山铁路局员工派代表来欢迎嘉庚先生去玉山向该局数百名铁路职工报告华侨情况及回国观感。嘉庚先生在这个欢迎会上谈到如何拯救中国。他讲了一个浅显的比喻，听者无不大受感动。 　　他说：「……我对政治是门外汉。我在南洋经营橡胶园有相当经验，对於如何管好橡胶园知之较详。橡胶园最忌的是恶草与白蚁，恶草会把胶树缠死，白蚁会把胶树蛀倒。所以胶园的工人要时时刻刻铲除这两种害物，不让其蔓延繁殖。我想国家有了贪官污吏，无异胶园生了恶草与白蚁。当此国难严重关头，我们如发现有贪污枉法、假公行私的官员，必须及早加以清除。一人力量不够，必须团结全国人民的力量，群起而诛，始免危害国家民族。」嘉庚先生这个比喻，无情地揭发了蒋介石集团的本质，有力地反映了广大爱国人民和华侨的要求。 　　嘉庚先生一生做事，始终认真负责，决不中途而废。在抗战最困难的时候，祖国各重要口岸相继沦敌，而西南大後方的对外交通綫也只剩一条绵亘於崇山峻岭中的滇缅公路。嘉庚先生在这时候认识到支援该路的交通运输的重要意义，就号召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在他的号召下，先後回国的机工共达三千二百余人，他们都是技术熟练的司机和修理汽车的工人(简称机工)。他们为了救国，离开了温暖的家庭，有的放弃了优厚的收入，怀着共赴国难的壮志，万里迢迢，投効祖国。不料他们回国後受到国民党官僚的歧视，生活和工作都发生了困难。嘉庚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之後，寝食难安。他立即派人到滇缅公路沿綫视察，发觉所传属实，乃打电报给重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和昆明「西南运输处」，建议在滇缅公路沿綫分为六、七段，设立停车站，修建停车棚、机工宿舍、食堂及医院等。所需一切费用，由南侨总会负责。但是，嘉庚先生的建议没有被接纳，仅在几个月以後才得到一封给他「嘉奖」的电报。嘉庚先生因此感到很痛心，因为他提出上述建议并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他想不到腐败政府竟如此糊涂。嘉庚先生气愤之余，还连续发了好几次电报去质问重庆「国民政府」和昆明「西南运输处」，结果仍如石沉大海。 　　抗战胜利後，华侨机工纷纷要求复员返回新加坡、马来亚与亲人团聚，但蒋介石政府却别有用心地不让他们回去。嘉庚先生为此十分愤怒。他於一九四六年六月间在吉隆坡召开一次「支援华侨机工复员大会」。这次大会选出了以陈嘉庚先生为首的五位代表去向当时蒋介石政府驻新加坡「总领事」伍伯胜提出严重质问，要求国民党政府必须立即将那些要求复员的华侨机工送回南洋。 　　嘉庚先生当时义正词严地告诉了伍伯胜：「华侨机工是为了抗日救国回去的，抗战既已结束，机工就该复员。华侨反对内战，华侨机工决不能参加内战，必须让他们复员回来。」 　　嘉庚先生在蒋介石不可一世的时候，不屈於威武，不淫於富贵，不仅拒绝加入国民党，拒绝担任蒋介石政府的官职(嘉庚先生到重庆後，蒋介石曾不只一次设法拉拢他加入国民党及担任「国民政府」要职)，并且到处揭发蒋介石政府的腐败内幕和赞扬延安共产党的政策和它的优良政治，这种大无畏精神是令人钦敬的。 　　解放後，我陪同嘉庚先生作了三次全国性的旅行考察，最後一次是在一九五五年。当时他已是八十二岁高龄的老人家，但他看到祖国百业繁兴，一切建设都在蓬勃发展着，他感到年青了。他还和我约定於五年後(一九六零年)再作第四次全国性的旅行。不幸因他在一九五八年初就患了不治之疾，以致没有能够实现这个约定的旅行计划。 　　这位爱国老人对旅行的兴趣那么浓厚，是有原因的。上面已经说过，凡是他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无论你说得怎样好或怎样坏，他都不会轻信。「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嘉庚先生是抱着这种认真不苟的态度来对待一切事物的，这就是他不辞劳苦，喜欢旅行全国各地的原因。 　　一九四九年解放初期我陪同嘉庚先生到鞍钢参观时，觉得鞍钢当时虽然有一座二号高炉已修复，勉强可以生产，但全厂情况却是残破不全，据说一些能搬动的机器和其他东西，已被国民党反动派搬走，有些搬不走的也被加以破坏，正待修复。一九五五年我们再到鞍钢时，全厂已经焕然一新，规模也比以前扩大了几倍，大型轧钢车间、无缝钢管及其他各种新产品、新式设备都应有尽有。原被国民党反动派盗卖的机器也有一部份找回来了，新、老技术人员都生气勃勃、意气昂扬、热情积极、努力生产。这种新兴气象，实在令人鼓舞。嘉庚先生看见这些新气象，高兴地说：「钢铁是国家工业化的基础。过去腐败政府统治时，连一根小小的针都要靠外国进口，现在我们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建成这样大规模的钢铁基地!有了这样基地，我们就更有信心能把我们的国家建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化的工业强国了。」同年秋後我们到兰州时，看见那一条一条宽大坚实的柏油马路，一座一座的大、中型工厂、新建的学校和民房以及其他新建设，几乎使嘉庚先生认不出这里就是兰州了。新的兰州的景象勾起了嘉庚先生对旧的兰州的回忆。他说：「我一九四九年到兰州时，当地人士用这两句话来形容兰州的市容：『有雨三尺泥，无风满街尘』，而今天的兰州已经成为现代化城市了。」当我们到贵州省时，嘉庚先生在视察中也发现有很多使他高兴的事情。他说：「抗战时，我也来过贵州省两次，人家在形容这个省的穷，都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当时我也觉得这个省山高地少，人民衣衫很褴褛，地方也没有什么建设，的确是一个穷省。但是，现在(一九五五年)桂黔铁路即将贯穿省垣(贵阳)，川黔铁路也在动工兴建中，山区的矿藏正在开发，农田水利也在大量兴修，人民的衣着已不像从前那样褴褛难看，从人人都有喜颜悦色的笑容看来，他们的生活一定是安乐的。我想这个从前被人视为多山的穷省也在逐步改变了，过去的落後面貌已在逐渐消失，而同其他各省一样，正在蓬蓬勃勃地朝着现代化的方向前进呢。」 　　嘉庚先生在解放後所到过的地方，都亲自考察访问，他看见了许多新建设、新事物，曾经几次对我说：「一九四○年我们所到过的许多地方(指国民党政府管区)，看见那种腐败的情况和衰退的景象，我的内心感到很忧虑。解放後我们每次所到的地方，所看见的各方面的情况，都一次比一次进步，新气象、新建设多到不胜枚举。像这样的情况，的确是使人感到愈看愈欢喜……。」嘉庚先生这些话，到今天还常常在我的耳朵里响着。不幸的是：他永远不能再作这种使他愉快的旅行考察了!作为一个曾经屡次陪同他一道旅行的後辈，一回忆起他的声音笑貌，就不禁潸然泪下。 　　嘉庚先生的一生是爱国的一生，一直到他晚年也没有停止过对国家的关心，甚至到他病危之时还是天天要探询报纸的消息。他听到了某些地区发生风灾、旱灾或水灾，他就忧形於色；他听到了灾区人民战胜了灾害，恢复了生产，他就非常兴奋。他对於人民公社的巩固和发展，对於工农业生产的大跃进，对於社会主义建设的辉煌成绩无不表示欢乐。他在晚年的时候，经常流露出作为现代的中国人的自豪感，他常常说：「我们很荣幸生活在毛主席的时代，毛主席领导我们从一个受尽帝国主义侵略和掠夺的贫弱国家摆脱出来，并且建立了独立、自由、民主的社会主义强国。」只有一件事是使嘉庚先生感到遗憾的，那就是他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台湾解放。他在临终之前，叫我和他的公子国怀、孙儿联辉及叶祖彬先生等到他床前交代遗嘱，在遗嘱里强调「我们应尽早解放台湾、台湾必须归中国」。 　　嘉庚先生一生经历了戊戌维新、辛亥革命、新民主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等时代，这是有史以来，中国国内外情势变化最多最大的时代。出身於华侨工商业者而又自谦不懂政治的嘉庚先生，在这个时代里作出了各种各样的贡献，而在临终之前还以「最重要的是国家前途」这句话来教导我们後辈，这就更加使我深受感动。 　　嘉庚先生是一位一贯忠心耿耿、越老越坚强的爱国者，是一代完人。他的大公无私的精神将永远为人们所怀念、所学习、所崇敬。他的逝世是我们华侨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我们纪念陈嘉庚先生，要好好学习陈嘉庚先生的这种精神，在各个岗位上对国家做出贡献。 　　 陈嘉庚先生纪念册/陈嘉庚先生纪念册编辑委员会编.—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