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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侨回忆录——战后补辑二 |
陈嘉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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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吧城欢送会附答词 十月二日至吧城,寓于庄西言君住宅,三日厦大集学诸校友开欢送会,各界参加者数百人。主席致词后,余答谢,并略言厦大集美两校经过大概,及战后本省及南洋师资必大缺乏。其原因为本省教师素乏,复加以台湾收复,所需更多,而南洋教师为战事改业,及久客思归者亦不少,侨生愿读中文者必多,准是推之,教师必大缺乏。鄙意祖国如有良好政府,则集美学校现移在安溪、大田、南安三处,仍旧勿迁回,而将集美校舍借给政府,专办师范学校,可收学生二千余名,格外优待,在南洋可招初高中毕业及未毕业诸贫生数百人,省内亦然,如此则一年后陆续毕业,可以补救师资之缺乏。余言终,有某校友发言:抗战告终,建国方始,希望校主领导华侨勷助祖国建国云云。余答言:“乏此才力,实不敢当。至祖国现延安毛泽东主席来渝,国共表面上似有妥协之可能,然根本上则背道而驰。不知者只认国内两派不和,究实中央政府方面,将官亦甚复杂。各派均言要行三民主义,究竟谁是谁非?华侨果欲帮助建国,必当分别是非。诸君如要知详细,明天尚有福建会馆一会也。” 十月四日,早间庄君告余,今日如开会勿道起国共事。有顷郭应麟君告余,伊受郭美丞嘱托,劝余在会场勿言国共事,因侨领等多党人。两郭均为校友,余答:“余不能失信,会场发言亦不能受人限制。且起因出自主人,既不能信仰,何必开此欢迎会,不如取消为愈。”郭君等见余如此坚决,与诸侨领聚商,至午饭时尚未表示如何。迨至开会时将届,不见庄郭等君,有他校友招余同车赴会。抵步时各界男女侨胞到者甚众,坐位皆满,郭君等亦在场,闻甫欲宣布解散,而余适至,遂即开会。主席致词庆祝余安全脱险及勉励领导华侨襄助建国云云。余答谢云:“余乃侨民逃难一份子,奚敢当此盛大欢迎。适贵主席顾爱奖誉,并勉余领导华侨,对祖国战后帮助建国等项,余实愧不敢当。然既蒙在盛会中表示,余亦不得不发言。鄙意会场中发言有三种:一,漂亮话。二,敷衍语。三,老实话。漂亮话余平素不会说,敷衍话,难免使诸君失望,若言老实话,恐为一部份人不喜听。如此则将无言可说,但既不能不说,又不得不言多少。 今请言‘爱国’两字。然爱国范围甚广,姑从抗战建国与我华侨之关系言之。抗战需要金钱,而建国必先认清是非,如是非不先认清,则政治上一切建设,都无从谈起。余于民廿九年春,率同慰劳团回国时,在重庆曾问孙院长及财政部,去年(指廿八年)华侨外汇若干?答十一万万元,其中侨胞家信寄款十万万元,义捐一万万元,此数南洋各属占三分之二,美洲等地占三分之一。据世界公例,国家银行发行纸币,每一元基金可发纸币四元,如此其纸币基金便算稳固。华侨汇回国内,尽是现金。政府如依十一万万元之数目尽量发出纸币,可得四十四万万元。除发交侨胞家信十万万元外,尚存三十四万万元。又据何应钦部长在参政会报告,去年(民廿八年)战费支出为一十八万万元,如将上述三十四万万元之数,再除此一十八万万元,尚存十六万万元,可以供作政费及党费。其时抗战已经三年,余询白崇禧、陈诚两将军,兵士每月每名发给粮饷若干?彼答十一元五角,近因米贵每名另贴米价三元,共十四元半云。查当日每担米价为四十余元。及至南洋失陷后。侨汇断绝,纸币增发,百物昂贵,民不聊生,米价亦由百元升至一万余元,殆由于国币缺乏基金之故。 至于南洋各属义捐,自南侨总会成立,以迄沦陷,计三年余,所有捐款及药品以新加坡币一十五元申为国币一百元计之,更用各属华侨人数平均,成绩最佳者为菲律宾,彼地侨胞十三万人,每月每人捐出五元。次为马来亚华侨二百三十余万人,平均每月每人一元七角半。又次缅甸侨胞四十余万人,平均每月每人一元二角。又次荷印华侨一百五十万人,平均每月每人一元。成绩最弱者为安南一地,侨胞四十余万人,平均每月每人五角。若论自祖国来而个人又拥资最富者莫如安南,该地寓侨黄某为同安人,资产有千余万元,惜以领导失力群情散漫,捐款成绩,致落人后。抗战已属过去之事,此后全国要集结总力,从事建国,余以为首须认清是非。以国民立场言,若不明辨是非,对国事必模糊不清。古语云,无是非之心非人也。金钱非人人所有,力最不大,是非之心则人人皆有。我侨在海外有千余万人,既富有金钱势力,若能加以认清是非,对此后建国贡献,比之以前抗战贡献,必更伟大。 我国不幸在抗战时,内部尚未统一,重庆延安,俨然对峙。双方领袖均系南人,两党名称虽不同,而其所云推行之三民主义则一。(延安言他们是行三民主义,其说详后。)然主义既同,何故不能合作?盖重庆指延安为‘赤’,延安指重庆为‘腐’,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以余观察,战后则必多一中立派。中央、中共、中立,适成三中。大都势均力敌。中立派虽未结成团体,其人物则约略可知,如阎锡山、傅作义、李宗仁、张发奎、薛岳、余汉谋以及宿将冯玉祥、白崇禧等是,彼等虽隶属中央,实则貌合神离。三派人物,俱言奉行三民主义,在抗战时,亦尚可勉强合作,此后三民主义必各有其形态,谁是谁非,殊难认清,要在各人肯运用良心与否耳。 余前年回国慰劳,深深注意,国共两党,能否团结抗战,抑或分裂内战,以及两党政治措施究竟如何?故决定既到重庆,亦必亲到延安,以求得知事实。兹先言重庆。重庆政治,可不具论,我华侨都属闽粤人,如已知闽粤两省之政治如何,则亦不难推知重庆之政治状态也。至所谓中立派者,如阎锡山将军,中央许其有十八师军队,但他扩充至三十师,军费不足,自发省币。余告他国共摩擦事,经白崇禧将军拟具调处方案,制定双方界线,各守范围,合力抗战。阎云此非根本办法,须国民党自己把政治养好,政治好共产党自然没用,否则虽无共产党,亦有别党可起而反对云。傅作义原属阎将军之部下,自然与表同情,他两人握有军队四十余万。李宗仁虽反共,而与中央亦非十分契洽,蒋委员长之个性,彼知之甚深,对余曾表示过批评。是时李君亦有军队四十余万人。张发奎虽任战区司令长官,然与中央无一贯因缘,未为中央所倚信。薛岳前系张之部下,余汉谋亦与彼等有默契。以上诸人,在抗战时,固然拥护中央,一致对外,而战后拥有百余万兵力,数量实不减于中央。至于中央之正规军虽上百万人,而民主势力已遍布各省内地,统辖游击队二百余万人。故余以为此三者,已成鼎足之势。国共果能真诚合作实行三民主义,则中立者可无问题,设不幸仍旧背道而驰,则三民主义必能露出真伪,谁是谁非,我侨不可不分别认清也。 蒋委员长待余极厚,虽宴全体参政员,而首席客位则以让余。最后在黄山别墅设宴饯行,筵终适来警报,主客均下山数百步,入避防空壕,警报解除,复再步行上山。蒋公见余未执手杖,乃将自己手杖强让与余,他与蒋夫人携手同登,深情厚意,余终身不忘。然此属私人情谊,至于国家大事,公私应有分界。余甚望蒋委员长更使政治良善,庶以成其不世伟业,保持其无上荣誉也。余自入延安界鄜县甘泉县,便注意道旁所经各田野,见其陇头阡陌,一一仍旧。窃思彼等若已实行共产政策,必废阡陌,而成为集团农作,今则田园旧界仍存,心中颇觉疑惑。又见农夫及路人衣服亦颇完好,不似甘肃人之破烂残污,恍似另有天地。 抵延安之越日,参观女子大学,乃首次与朱德将军相会,将回时,李秘书头部突受车伤,入医院七天,此时期一切参观,李秘书概未参与。延安教育大中小学校均免费,男女大学生衣食住皆政府负担,每月复给零用费一元。公务员每日工作外,须读党义二点钟,每星期上一大课,坐在露天地面。公务员学生民众常数千人,听名人演讲。 农民产业权仍旧自由,各新垦荒山田园,业权亦属私人。抽税每人每季不论收成何种物品,上四百斤者抽一斤,加收一百斤者,加抽一斤半,至多抽至七斤半为止。新垦田园首年收成免税,民众负担纳税,只有此条义务而已,并无其他捐税。工业如机器厂只有政府创设数家,甚形幼稚,人民仅有多少手工业而已。 商业在延安城外,只一道街。延安全城内前住二万多人,被敌炸作平地已无人居。大小商店百余家,均为私人经营,营业自由,政府绝不干预,全年亦无抽税。 南洋男女学生及闽南人在延安者颇多,财政长、医院长、司法院长均龙岩人,宣传部秘书陈伯达惠安人,为集美学生,司法院长亦为厦大学生。 余既查明后,问何谓共产政治?彼答‘是行三民主义,而非行共产政策。前在江西亦系如是。又自西安事变时,与蒋委员长所立合作条约,更坚守不变。’余问条约内容可得闻否?答‘蒋委’员长在西安事变时所议定者:(一)日本如侵入华北必须抗战。(二)划陕甘十八县宁夏三县共廿一县为边区自治政府,直属中央管辖。(三)中央承认共产军编成三师。(四)中央逐月供给军政费国币六十八万元。(五)如与日本开战,中央每月供给枪弹八百万发。(六)以上各条在手续上须经行政院通过,并宣布全国,而共产党须实行三民主义。故自该约成立后,彼已实行三民主义云。’ 据朱德将军言,彼等‘照约实行三民主义。而中央政府对所约各条件,未尽举行,行政院虽已通过,却未宣布全国,致国民绝不知情’云云。 余上言三中鼎足,或者有人以为此乃余之杞忧,余亦乐受不辞。若此次国共会议能真诚合作,实际推行三民主义,建国不难成功,诚我国家无穷幸福。设或不幸分裂,则三民主义又将如何?料不致均为徒托虚名,最低希望,亦必有一方面能真实行三民主义者。战时虽黑白难分,若在战后,无难水清鱼现矣。 我海外侨胞,对国内任何派别,只有义务,而无权利。惟有极望国内政府实践三民主义,庶能达到建国目的。欲求建国目的之达到,尤必须先认清是非也。我国政治如能办好,华侨人人心理中之愉快,比之霎时获资数十万元,当更狂喜。何以言之?国家政治不良,回国投资无路,故资本家不论其如何辛苦,积血汗资千百万元,仍与祖国无丝毫利益关系,而在南洋将资本遗子孙,亦每每不逾一世而亡。新加坡闽侨,余所知者,五十年来百万以上之富翁十余家,其身后不坏于无知之妇妾,则毁于不肖之子弟,家破产亡,门庭冷落,声名狼藉,言之可伤。假如国家政治优良,儿女可受高尚教育,而己身投资祖国,机会尽多,中南航路畅通,故乡侨地,两可为家,随意而适,生前事业开拓,身后子孙贤能,令誉可以永保,其乐何如?然此固首赖祖国政治之优良,方可有望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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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侨回忆录/陈嘉庚著.—长沙:岳麓书社出版社,199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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