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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华北前线去——“你要懂得吃莜麦的规矩”

刘树发，王小平

(编者按：《到华北前线去》，系沙汀1938年年底在抗日战争前线采访贺龙之后写成，原题为《记贺龙》，载《中国青年》1958年第3期。) 　　1938年11月19日，一个晴朗的融雪日子，一部分“鲁艺”同学，还有何其芳同志，我们随着贺龙同志一道从延安出发，到华北前线去。因为机器出了毛病，我们乘的一辆车开得最迟，当下午3点钟到达青化砭时，贺龙同志已经歇下来好久了。 　　青化砭离延安35公里，是一个高踞在山道边的小小村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他正站在路当中和一个青年农人攀谈。那是个矮小而瘦削的农民，一面编织着那种恰和北方人的豪迈相称的羊毛板带，一面回答着他的询问。这些询问，多半是关于编织毛织物的知识的，他终于接过手，学着编织起来。他的周围绕着一群随从的干部、小孩子和头缠毛巾的朴实的农民。 　　我想，不同人们接触，在他显然不可能的，好在他的精力也容许他这样做。当我弄好住处，他又和“鲁艺”的同学们闲谈了。他披着一件短短的灰布羊皮大氅，站在山道的边沿上，而在他的背后则是一列一望无际的高原地带的峰峦，在落照中看起来很迷人。但真正吸引着青年人的，却是他那关于前线生活的叙述。从他的叙述看来，战争并不可怕，因为即或在离敌人5公里路远近的地区，战士们也一样生活得很好，上着文化课和玩着种种球类。 　　于是有人，大约是“鲁艺”戏剧系的同学莫耶，一个在都市城长大的妇女同志，惊问道： 　　“那么敌人的飞机来了吗?” 　　“来它的呀。” 　　“扔起炸弹来呢?”另一个女同学接着问，更加显得纳罕。 　　“它扔炸弹嘛，”贺龙同志微笑着，照旧用他那种满不在乎的调子笑道，“它扔炸弹，你会往防空洞里躲呀。这是消极的，——积极的办法是拿起枪打。” 　　他很巧妙地做了一个举起枪对空瞄准的姿势。 　　“你们不要担心，”接着，他又充满关心地说，“将来到火线上去，我可以派队伍保护你们；只要一班人就够了。你们要搞清楚，我们班把人经常同敌人的大队伍碰呢。像那类山嘴子上呀，你好生隐蔽起，敌人一来，就扔他几个手榴弹!……” 　　他的叙述生动而又恳切；还一面比着手势，一面瞬着他那富于表情的眼睛，于是我们这些对战争多少抱点恐怖的外行，不但有了信心，而且重心地笑了。然而，我们还有别种别样的顾虑，虽然其中许多是从他那种有问必答，不嫌麻烦的解释来的。他的知识的广博，也是同学们喜欢向他发问的原因之一。不管你是怎样的疑难，好像只要经他点醒，人便无须把它搁在心坎上了。 　　在所有的询问中，有人提到晋西北的莜麦。这点担心，可以说是我们大家所共有的，因为出发之前就有人警告过我们，要我们当心我们的胃口。并且还为我们描绘了一幕悲喜剧：一个初到岢岚工作的同志，因为放肆了一点，多吃了一点，当天深夜，便被那种山地居民当成主要食品的异味夺去了生命。 　　然而，当那位细心的同志快要结束他的发问的时候，贺龙同志却不以为然地大笑了，说道： 　　“这有什么要紧!你只要懂得吃莜麦的规矩，就成了呀：醋，辣椒，热炕。并且莜麦并不难吃!你可以向老百姓买米、买面，要买他的莜麦，那可不成。同志!你们小看它吧!” 　　他的脸上略略显出骄傲的神气，摸出烟斗，抽起烟来了。 　　然而，我们的询问是并不因为他的吸烟就停止的，他也毫不以为我们的问题琐碎而显得厌倦。他耐心地告诉了我们一些沿途的情形、风习和掌故，而最重要的是，到了米脂，中国古代美人貂蝉的降生地以后，我们每个人便有一匹马了，部队上分派了几十匹马在那里等候我们。 　　在谈到这种他平生十分喜爱的动物的时候，他又不免着实夸奖了它们一番，并且嘲笑了一通延安市面上一部分常见的马匹。 　　“让我形容起你们看吧，”他接着说，颇感兴会地仔细描摹起来，“头这样一搭搭起，腿子是这样的，屁股溜尖，你要不打它两下，它就连动都不晓得动。给你们讲，要我是一个文学家嘛，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写它一两千字!” 　　他的精彩的刻画惹得我们大笑起来。其间有人担心冬天骑马太冷，他截断说道： 　　“那有什么!棉裤一穿，棉袜子一穿，外套这样子一搂，包管你一点也不感觉冷了。” 　　我们一直谈到天黑才分手。但是半点钟后，我同其芳又同他围坐在一张矮小的圆桌上了。这圆桌是摆在土地上的，几块木板算是凳子。同座的还有我们的一位老乡，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联络参谋陈宏模。这个人到解放区的目的是十分可疑的。因为恰巧我们三个都是四川人，贺龙同志早年又在四川住过很久，所以我们一面吃着面条烧饼，一面自然而然地谈起我们的堪察加来，我们告诉了他一些抗战后四川的情形，以及一部分混蛋用飞机从燃烧着抗战烽火的上海接妓女到重庆、成都胡闹的恶行。 　　贺龙同志静静地倾听着，随即骂了一句，深深地叹息了。 　　“你们说，这些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进步呢?” 　　他发出苦笑，追问着，随又深思似的回答着自己： 　　“我看要让日本人轰轰大炮才成。” 　　于是我们的会食变成了不大快活的会食，至少没有原先那样活跃和愉快了。我们彼此都感觉有点沉闷。而如果没有那位联络参谋在座，这点沉闷，是会爆发成为愤怒和申斥的。忽然，房主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窑洞门口，而贺龙同志眉宇间又复闪烁着微笑了。那是个老太婆，行动矫健，一双眼睛灼灼有光。 　　贺龙同志用筷子指点着盛面的瓦甏，亲切地招呼她道： 　　“快来盛起吃吧!还多得很呵。” 　　“吃过了，同志!” 　　“至少也要吃一碗才对。” 　　“早吃过了。” 　　“那么吃两个饼子好吧?” 　　他拿起两个饼子，让警卫员递过去。 　　 贺龙口述自传/刘树发，王小平.—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