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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悲剧——我对裴元庆性格的理解


  上艺校时,我非常崇拜戏中的英雄人物,像精忠报国的岳飞,逼上梁山的林冲,赤胆忠心的关公,粗中有细的张飞,勇挑滑车的高宠等许多古代民族英雄,都是我崇拜的对象。然而,我最喜爱的是裴元庆。当然也就喜欢《火烧裴元庆》这折戏。毕业后立誓拿下它,于是乎,潜心磨练,静思冥想,经过10年探究排演,终于在省电视台举办的“尖庄杯”秦腔大赛中取得专业组表演一等奖第一名,得到专家和观众的认可,这正应了几分耕耘便有几分收获的话儿。
  《火烧裴元庆》由评书《隋唐演义》中的部分情节改编而来。讲述大将裴元庆与辛文礼交战得胜后,不尊军令,只顾恋战,误中埋伏,被烈火烧死的故事。京剧、河北梆子擅演此剧,秦腔舞台很少有人问津、因它难度太大,不仅要求演员具备双手耍锤的技巧,(其中有将一柄锤抛向空中旋转3周落在另一柄锤上定立的绝活),而且在“火烧”时扎大靠,穿厚底靴子,翻、扑、跌、摔,用以表现被烈火焚烧时的痛苦形态,最后还要求演员必须从3张桌上翻下,其间还穿插唱、念、做、打、舞,真可谓集戏曲艺术四功五法之大全的一折优秀折子戏,也是衡量一个演员艺术造诣达到何种境界的真功夫戏。
  在塑造裴元庆这个角色时,我想:大凡古代武将善使双锤的,必定力大无比,武艺超群,而这些人几乎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冲锋陷阵,那睬冷箭暗伤。裴元庆就是这样一位孤傲的盖世英豪。当然,在他的一生中也有过奇耻大辱,“……在四平山,被李元霸用锤击走,是俺回得家中,苦练锤法三载有余,实想报仇雪恨,不想李元霸他竟去了……”(台词)是啊,真正觉得艺不如人,咬紧牙关,卧薪尝胆,雪耻报仇,真英雄所为。遗憾的是对手离开尘世,无法再比高低,孤独啊!看世上谁与争锋,笑天下无有对手,何人能抵挡自己手中双锤,只好把沉甸甸、亮晶晶一对千斤重锤面对苍穹大地舞动得呼呼生风,落得个孤独寂寞。心态的变化导致性格的偏执,心理中自大自狂唯我独尊的念头,促使其性格中的弱点极度澎胀,为他后来的死,埋下悲剧的种子。在他押粮田营时怒砸免战牌却不以为然,反强行讨令下山,在他心中肯定是这样想的:“你们这些所谓的豪杰,如酒囊饭袋一般,只知免战牌高悬,闭山不战,在关键时,还不是凭老子东荡西杀,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你们算什么,哼!”我是这样理解,也是这样按情绪和思想脉落设计动作的。怎样演绎裴元庆这一段心理流程呢?为此,我安排了“求战”,“讨令”,盯着手中令箭不出声冷笑,轻轻将令箭抛落在地下,轻蔑地看着令箭,突然一个硬变靠旗,单山膀背身下场口亮相,用一系列连贯的“慢——慢——再慢——突快——停顿亮相”的节奏型,刻画出这一独特人物此时的复杂心理。
  战斗开始了,与辛文礼刚一照面,不容分说一个45度斜锤劈头砸下,突出了猛、横、刚、暴四个字,在打击乐“崩、登、仓”的亮相中如泰山压顶峁然不动,一尊活生生的雕塑立体的呈现在观众面前。一切是那么富有阳刚之美,似金刚般怒目环睁锐不可挡,英雄气质从威武的盔甲、英俊的化装、精致的道具,从炯炯有神的目光,从略带蔑祝的嘴角边流露出来,那么美,那么真,如天神下凡,使人觉得栩栩如生。
  得胜后洋洋得意,边舞边唱的锤花技巧,如空中3周锤接锤定立,掏花、叉花、背花,空中3周半转身夹锤等许多难度技巧,都作为表现手段,有力地衬托了人物形象,体现出中国戏曲“无技不成戏,技离不开戏”这一辩证统一的独有规律。使观众在紧张、惊险中得到美的享受。
  紧锣密鼓,杀声震天。裴元庆此时大脑已呈兴奋状态,情绪极度亢奋,仅有一刹那理智的念头也被“大丈夫顶天立地,只有向前岂能后退”的想法冲到九霄云外。冲锋、立功、渲泄,“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冲!冲!冲!!!”的强烈念头驱使他忘掉一切,什么军法军纪军规,什么“败兵莫追”的古训,统统见鬼去吧,做为一名勇士,一个盖世英豪,试看谁人敢阻止我前进的步伐。一阵笑声一路锤,马踹敌营裹尸还,快哉!听——胯下战马长嘶怒鸣,四蹄踏火娇健如飞;看——身旁敌将抱头鼠窜,大英雄舞动双锤纵横四方,向前、向前,何其痛快!何其威风!
  唉!裴元庆呀裴元庆,请动动脑子,狡猾的敌将早已摸透了你的脾气,摸准了你的思想脉络,利用了你的性格弱点,布下埋伏诱你中计,小心,冷静!可如果真有了理智,不那么冲动,那你也不是裴元庆了,而是赵子龙或别的什么人物了。正因为如此,才是一个非常独特、又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也正是我偏爱和喜欢塑造的悲剧式英雄。
  “火烧”是戏的重点,也是英雄毁灭的悲歌。我却不愿使他过于狼狈,只用去掉头盔,在“擂锤”中用“大靠虎跳前扑”这一高难度跟头技巧,表现他虽仓惶又不失大将风度的气韵,紧接着从舞台方位的1点向3点抄手转身,倒扎虎接连续上3个空中跳叉,起身反云手,转身抖靠旗,跑步前冲亮相。按常理应接“摔棒子”,我却有意拉下节奏,让打击乐紧打慢走,武戏文唱,站在台口用颤抖的双手、气愤的眼神,极力表现英雄中计时的不屈服,不甘心,想呐喊,苦挣扎,紧咬钢牙怒斥辛文礼小人行径,而面对无情火焰又奈何不得等一系列思想情绪的快速变化过程。英雄未路,逼临绝境,站在3张桌垒起的高台上,台幔落下,转身接空中540度僵尸,人在空中带动全身大靠旋转540度,形成一个美丽的弧线,轻轻地、又重重地落在烈火中,死得何其优美,何其壮烈,完成了一个英雄毁灭的故事。
  我想,落入火中的裴元庆在死的时候双眼一定是圆睁着的,也许有些悔恨,也许想到别的……”。但是,一个英雄的毁灭,他的死难道仅仅是中了奸计被熊熊烈火所毁吗?难道与他自身性格中存在的弱点无有关连吗?难道与无限宽容他的军师无有关系吗?我以为,裴元庆的死是必然的,他悲剧式的毁灭只是迟与早的事,是不可避免的,人最大的敌人就自己,除非自己能清醒地认识到自身存在的个性弱点,不断调整、校正生命的罗盘,战胜自己。否则,悲剧终将会发生。我多么不希望这样一位才气横溢的盖世英雄因自身存在的缺点酿成悲剧式的结局,给充满阳光的世界留下过多的遗憾和婉惜,这也是我创造这个角色的初衷。但愿古代英雄人物的悲剧故事会对我们现代人有所启示。
  出处:当代戏剧. 1998-1999年(合订本)/当代戏剧杂志社编.西安:陕西省戏剧家协会,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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