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衙门糊涂官》
郝昭庆秦腔
秦腔(1989)
人 物 表
白 清:县令,三十岁。
朱 凤:塾师之女,后为县令夫人。二十岁。
郁 文:书吏,五十多岁。
陈 富:书吏,三十多岁。
朱 母:朱凤母,五十多岁。
聂怀善:劣绅,学董兼里正,五十多岁。
冉佳俊:字飞,聂之妻弟,十六岁。
抚 台:五十多岁。
衙役、轿夫、随员、民夫、乡邻、家丁等。
第一场 解危赠画
[郊野。造型剪影。四家丁拉朱凤。朱母内喊:凤儿!
[白清化装成一叫花子跟上。静观事态发展。
[冉佳俊迎面上。
冉佳俊 站住!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
家丁乙 冉佳俊,你吃里爬外,当心你姐夫聂怀善找你算账着。
冉佳俊 你们也太不讲理了!
家丁乙 你讲理拿钱来替她还账?
冉佳俊 这……
朱 母 (上前夺一家丁背着抢来的藏书和绘画)还我家书画!(被家丁踢倒在地)
朱 凤 (猛惊,摔开家丁,急忙上前去跪倒在地)母亲……
白 清 (上前挡住四家丁,扶朱母女到一边)兄弟,听哥一句话,快把东西(指书、画)还给人家!把人家姑娘放了!
家丁丁 哪里来这个穷叫花子?(踢白清一脚)
白 清 动蹄动爪,狗胆包天。(开打)
家丁甲 臭要饭的!来到我家老爷管辖之地,竟撒起野来了。
白 清 你家老爷是谁?
家丁甲 本乡里正,堂堂学董,大名聂怀善。
白 清 (逼视推磨)小小个里正,也敢横行霸道,他就不怕上边还有管他的吗?
家丁甲 强龙难压地头蛇,你是个干什么的?
白 清 (猛然甩棍)听着!
老爷白清威名显。
全县的百姓我——都管!
家丁丁 哈哈!你还冒充县太爷。打!
白 清 瞎了你们的狗眼,师爷!
郁、陈 (喊)大人!(众惊分别跑下)
[白追吓众家丁。
朱凤母 大人!(跪)
白 清 (亲切地)你等站起来讲话!
朱 凤 大人哪!
(唱) 只道是山穷水尽陷绝境,
忽盼来柳暗花明又逢生。
我乃是塾师女姓朱名凤,
家贫寒志不穷玉洁冰清。
耕读为荣耀,
淳厚传家风。
竹林掩茅舍,
乐在山水中。
谁料想灾祸从天降,
爹爹染病黄泉行,
老母亲心急身染病,
我形单影孤苦伶仃。
走投无路求借贷,
破船偏遇顶头风。
聂怀善,笑面虎,
假慈善,真狰狞。
身为学董和里正,
他逼债抢人横行不法施暴。
白 清 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气愤地踱步调场)
朱 凤 (接唱)我自尊自爱自珍自重的读书人,
岂能够做小妾忍屈含辱任人欺凌。
白 清 (急忙)陈师爷,传聂怀善前来见我!
(和蔼地)这一女子,不要啼哭,老爷我与你做主。
朱 凤 (感激地)谢大人!
陈 富 走!(聂上)
聂怀善 白云乡里正聂怀善,叩见白大人。
白 清 聂怀善!你身为里正,行得不端,立得也不正。逼债强抢民女,这还了得!
聂怀善 小人不敢。
白 清 已经敢过了!
聂怀善 那纯系下人所为。
白 清 哼!欠账由我代还,日后胆敢继续胡作非为,我就把你(一把提起)收拾、收拾!
郁 文 (递眼色)大人,严惩不贷!
白 清 对!(猛然放开,一本正经地)严惩不贷,下去!
[聂下。白发现朱母二人,心想……
白 清 陈师爷!(将陈拉到一边)命人从我饷银中预支五吊钱,交与她母女看病度日。
陈 富 (拉白后襟)大人,上次安抚叫花子,把你本月的饷银预支完了。
白 清 这……(搔头)
陈 富 不如在赈济项中开支,代为还债。
白 清 *(左口右外)茄子一行,红豆一行。干脆借下一月的。
郁 文 大人!终非长久之计。
白 清 慢慢俭省嘛!为官就是要两袖清风!
陈 富 是。(从下场门下,白、郁目送陈富下场,转身对朱凤。)
白 清 这一女子,好好侍奉你母亲养病。告辞了!
朱 凤 (猛然)恩公且慢。
[对视羞,不知说什么。
(唱)大恩大德无报偿,
朱凤我心中愧难当。
欲赠书画表敬意,
礼轻意重寄衷肠。
(从母手中取过书画,献给白清。)
白 清 为民做主,我不求报答。
朱 母 恩公且恕小女唐突,听我道来:
(唱)先夫设馆把书讲,
女儿自幼入学堂。
五岁涂鸦习楷篆,
七岁吟诗写文章;
此画是她亲手画,
此书是朱门三代藏。
白 清 难得你母女一片心意,只是我到任以来,从不收礼。(谢绝)
朱 凤 (急忙)大人,此书名曰《资政轶篇》,刻版早绝,先父言讲,先祖公为太守,以纹银百两购得此书。民女秉承父教,也曾通读多次,实为匡世奇书。大人乃一县之主,报效社稷,大有用处,小女甘愿奉上。
白 清 这书……唉!这书有啥用。
郁 文 (急忙)大人……这书。
白 清 你又眼红了,见书就想看。这书再好是人家的。我不看书,照样当县令,拿回去还得占地方。(转身向朱凤)告辞了!
郁 文 唉。大人……
白 清 (急挡)走!(推郁下。郁边走边回头望书)
朱 凤
(目送)好人!
朱 母
冉佳俊
好官!
朱 母
冉佳俊 清官!
[朱母沉思。
冉佳俊 朱凤姐,这个县太爷可真是个少有的好人。
朱 凤 佳俊,你姐夫聂怀善;想侵吞你家财产,从前你让我看过你父遗嘱,又有暗藏妙语。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何不前去县衙告状,以求明断。
冉佳俊 朱凤姐,你说敢去告官?
朱 凤 敢!(暗转,切光)
第二场 疑案错判
[县衙正堂,白清正伏案看状子。
[舞台右前角,聂怀善与陈富窃窃私语。
[伴唱:快来看哟仔细来看!
他两个拉拉扯扯为哪般?
咦?背后咋长了一只手?
哎哟哟,脏了台下千双眼,
烂了一对黑心肝!
聂怀善 陈师爷,这是一点小意思(送钱)。这个吗?是孝敬咱白大人的。
陈 富 (挥手)放心,放心。
聂怀善 拜托了。(下)
陈 富 (进堂)白大人,听说你刚才只喝了两碗糊汤面,也太刻苦自己了!(递钱袋)乡绅聂怀善敬仰大人的人品,送上薄银,诚意孝敬,我替你收下了。
白 清 无缘无故,送的什么银子?这个人都五十多岁了,硬逼人家年轻姑娘做妾,这一堂官司告的还是他。本县正要升堂审案,他迟不送早不送,偏偏这个时候送来,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掷钱袋于地)
陈 富 (急拾钱袋)白大人,如今这谁不爱钱?
白 清 不义之财不可得,咱无缘无故凭啥收人家的钱?
陈 富 大人,这钱又不咬手么。
白 清 (猛吓逼追)你退不退?
陈 富 (连忙边退边说)我退、我退。
白 清 (掩笑)
(念) 自古衙门朝南开,
有理没钱少进来;
我这个衙门有点怪,
有钱没理你难出来。
马上就要过堂。且看老爷我的蹬跶。哎!啊呀,这靴子又脱线了,官服也有点破烂,有失老爷我的体面(沉思)。哎——这怕啥!穿戴虽然破烂,可白清我人活得清白!我看他谁敢把我从这个位位上(走到案前猛然一拍)撵下去!
(唱) 咱本是平头老百姓,
打铁补锅我又当过兵。
这靴子脱线算个啥,
只要脚跟不胡拧;
这官服破了我不怕,
本县就会自己缝、自己缝。
五谷杂粮我能种,
粗茶淡饭把肚子撑。
官场阔气我不懂,
人间善恶我分得清。
白清我是一个堂堂正正正正堂堂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就像那葱拌豆腐豆腐拌葱、一清二白二白一清、清清白白白白清清、白清清白清白白清——走到天上也清白。
绊倒地上也白清。
啊呀!时候不早了,击鼓升堂!
[鼓声咚咚,白清在衙役们的吆喝声中整冠,理袍,入座,郁、陈分站两旁。
[冉佳俊与聂怀善上,分跪两厢。
冉佳俊
参见老爷!
聂怀善
白 清 原告。
冉佳俊 小人在。
白 清 再往后!
冉佳俊 是。
白 清 再往后!
冉佳俊 (迟疑)是。
白 清 (走出案桌指冉)我叫你再往后!
[冉佳俊后退撞墙急跪。
白 清 (气愤)你得是有啥毛病哩?
冉佳俊 老爷。小人的屁股挨住墙了。
白 清 本县我唤你的名字,(郁拉白,白摔开)你却装聋作哑,连连后退,一看你就是个捣蛋锤锤子。
陈 富 来人!拖出去,打!
冉佳俊 大人,冤枉!小人名叫冉佳俊,你叫我“再往后”“再往后”,我只好……(众掩口笑)
[白清急掩脸转身,聂对白笑。
陈 富 (呵斥众)笑什么?(向冉)只怪你名字起得稀奇古怪!怪我老爷的啥呢?
郁 文 大人,这“冉”字比“再”少一横,这“佳”字是单立人,两个“土”字重起来,这“俊”字……
白 清 噢,噢!这才把他家的,这些个造字的老祖宗也真会作践人!来来来,本县不叫你再往后了,往前来。(掩面后退取状子)被告。
聂怀善 小人在。
白 清 你这个人怪,姓也怪!长了三个耳朵。
聂怀善 *(左口右外)三个耳朵放在一起是个“聂”字。
白 清 我知道。哼,刚才袋袋里装的银钱……让陈师爷……简直是胡来哩嘛!要那样子干,我老爷的饭碗不就砸了?以后再不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把瞎毛病改掉,有你吃亏、招祸的时候呢!
聂怀善 谢大人教诲。
白 清 冉——佳——俊,聂怀善是你什么人?
冉佳俊 他是小人同父异母的姐夫。
白 清 告他为何?
冉佳俊 家父冉三翁十三年前过世,我母言说,家父临终曾对她讲,家产暂交姐夫照管;家父嘱咐我母,只求衣食相安,单等我成人之后,遇到清正廉明的好官,再索家产告状。
白 清 你说家产归你,有何凭证?
冉佳俊 有遗嘱为证。
聂怀善 小人我也有遗嘱为证。
白 清 拿来我看。
聂怀善 他乃我岳父小妾所生。究竟是冉门骨血,还是野种……
白 清 不许撒野!(看遗嘱)我看两份遗嘱一模一样的,(交郁、陈各一份)陈师爷,念!
陈 富 “冉佳俊,非吾子也。家产尽与女婿,外入不得争夺。”大人这意思是说,冉佳俊不是冉三翁的儿子,家产都交给女婿聂怀善,别人不能争夺。
白 清 冉佳俊,你爹说你不是他的儿子,来这里胡闹什么!
冉佳俊 大人,大人!
陈 富 来呀,把无事生非的冉佳俊轰出去!
郁 文 慢!冉佳俊,你还有什么名字?
冉佳俊 小人名佳俊,表字一个“飞”字。
郁 文 噢,我明白了!大人,这遗嘱还有一种念法:“冉佳俊,非,吾子也。家产尽与。女婿外人,不得争夺。”这意思是说。冉佳俊,字非,是我的儿子,家产都交给他。女婿是外姓人,不能争夺。
聂怀善 师爷。他的字是飞鸟的“飞”,可遗嘱上写的是是非非的“非”。
郁 文 这个(沉思)音同字不同,有文章……
陈 富 大人,“非”“飞”两个字不一样,意思也不一样。
白 清 哎,对呀!
(唱) 这个“飞”在天上,
身上长的有个翅翅。
这个“非”不一样,
六个道道两杠杠。
非也不是也!哈!
这两字意思我清畅。
(对冉)哎!你就不是人家的娃,
想争遗产你为的哪桩?
陈 富 (唱) 大人讲得句句都是对,
聂怀善 对对对,句句都是对。
陈 富 冉佳俊想得遗产太荒唐,
年过花甲怎生养?
冉三翁背名把爹当。
冉佳俊 (唱) 天哪!天哪!
平白无故遭羞辱,
稀里糊涂我受冤枉。
聂怀善 (唱) 青天大人眼睛亮,
明镜高悬照公堂,哈哈哈照公堂。
大人与我伸正义,
野种儿诬告人丧心病狂。
陈 富 (唱) 诬告有罪就该打。
聂怀善 对!打四十。
白 清 多嘴。
(唱) 念其娃娃年纪幼打二十。
聂怀善 对!
白 清 闲人不许闹嚷嚷。
陈 富 打!
冉佳俊 (边挣扎边喊)大人!小人想起来了,还有件东西没拿出来。
白 清 什么东西?
冉佳俊 (跪行)小人身藏白绢一幅。
白 清 刚才为何不讲?
冉佳俊 我母言道,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再说,刚才小人我吓糊涂了。
白 清 白绢现在何处?
冉佳俊 衣裳夹里之内。
[衙役从冉衣内撕出一大幅白绢,转呈白清。
白 清 拿来我看,郁师爷。念!
郁 文 (念)“女儿非正大,婿子假公道,爱妾做人难,财去飞祸消。”
白 清 乖乖,这丈二的金刚——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足为证。
陈 富 大人高见。(望聂怀善)
聂怀善 纯系伪造。
郁 文 大人!是真是假,对对笔体,墨迹即可。
白 清 (对照白绢和遗嘱)笔体不差,这墨迹倒也陈旧。二位师爷,你们说这个案子怎么个判法?
陈 富 有遗嘱为据,当机立断。
郁 文 遗嘱似是而非,白绢含义可疑,有待仔细斟酌。
陈 富 当机立断!
郁 文 仔细斟酌!
[二人反复争辩。
白 清 哎哎哎,这你二人说的都有理,这可叫我拿什么主意?
聂怀善 大人,只有你心里才是清白的。
冉佳俊 只有这位郁师爷才是清白的!
白 清 嗯!你说他清白,老爷我糊涂。
冉佳俊 小人不敢。
白 清 你都敢过了!
陈 富 大人,你哪有人家(指郁文)心里明白——你胆小(指郁),他胆大。你把银子扔在地上(指聂,做送钱动作,又指郁),他悄悄收下,你秉公而断,他只为原告一方说话。
白 清 哎呀乖乖,我只说是自己没防他这一手,郁师爷!
郁 文 大人!
白 清 今日大堂之上,你搅和得不错呀!
郁 文 大人明鉴。
白 清 明鉴?再不明鉴,就变成糨子官了!
郁 文 大人,这是为何?
白 清 哼!昧心食吃了,难得克化。
郁 文 你、你……你冤枉好人。
白 清 好人就不怕冤枉!见钱眼黑的人,天大的本事,我也不用你。
郁 文 你真是个糨子官。
白 清 哈、哈,旗杆上插鸡毛——你好大的掸(胆)子!
郁 文 两眼墨黑,不听人劝,迟早要翻船!
白 清 休要啰嗦,给我赶出去!(抓郁摔开)
郁 文 (昂步走至白)不用赶,只怕你还得请我。
[扬长而下。
白 清 哼!
陈 富 (竖拇指)大人英明果断。
白 清 用不着你给我戴二尺五。老爷我最恨这些日鬼捣槌棰的货色。对这号货我向来是克里咔嚓——
聂怀善 快刀斩乱麻。
白 清 小葱拌豆腐。
陈 富 一清二白。
白 清 一白二清。
(唱) 清水衙门衙门清,
明镜高悬耀眼明。
冉三翁遗嘱是铁证,
胜过木板钉铁钉;
冉佳俊想得财产白日做梦,
老汉说你非亲生。
聂怀善的嫡亲女婿名分正,
家产理应你继承。
没理的——(指冉)
你给师爷塞黑拐,
你塞黑拐我不容!
衙役们!听号令,二十板治一治这贿赂师爷的冉佳俊,歪门邪道的瞎瞎毛病。
[衙役拖冉下,幕后传来木板声和呼叫声。
(唱) 有理的——(指聂)
你也不必把情送,
白老爷认理不认情,我不认情。
退堂!
[衙役将冉推出堂外。倒地。
聂怀善 (奸笑讽刺地)我叫你“再往后”,“再往后”。你塞黑拐也把门先认准嘛!(自言自语地下)
冉佳俊 好气,好恨!(抚伤)
(唱) 说什么清水衙门明镜悬,
分明是贪赃枉法糨子官。
上堂来只叫我再往后站,
只认得聂怀善他……有银钱。
狗官,贪官!
骂声狗官糊涂蛋,
白菜豆腐你白糟践;
昧着良心把官司断,
害得好人受屈冤。
天哪!天哪!冤枉!冤枉!这哪里有我的活路,母亲!保重!
[幕落。
[内喊:有人跳河啦!快救人!
第三场 闯衙释疑
[县衙,墙上悬挂“关羽舞刀”的画像,下场口悬挂宝刀一口。书案之上,放着用竹篾编成的筷笼替代笔筒,还有一个打烂一角的砚台。给人们一种与知县身份很不相称的粗俗的感觉。在音乐声中幕启——
[白清正在缝补官服,显得有些狼狈吃力,班头端茶上。
班 头 老爷请用茶!
白 清 先放下,让我把官服缝好,不然上堂审案还没衣服穿哩。
班 头 老爷,让小人替你缝。
白 清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穿衣)
班 头 老爷!你征战多年,年近三十,何不娶一妻室,也好为老爷料理家务。
白 清 班头大哥,你听我给你慢慢地道来。
(唱) 抱不平失了手误伤人命,
逃外乡投圣主当了义兵;
杀贪官除豪强南征北战,
打江山为当朝立下功勋。
这一带民风火色硬,
万岁命我武把文充。
上任来审不完冤案诉状,
哪顾得娶妻室自谋安宁!
[班头下,朱凤上叫班头。
朱 凤 班头大哥,小女这厢有礼了。
衙 役 何事?
朱 凤 有请大哥通报老爷,民女朱凤求见。
衙 役 老爷午后不理公事。
朱 凤 大哥慢走,我乃私事。
衙 役 私事?我家老爷从来不近女流,与你有什么私事?
朱 凤 大哥休要玩笑。白大人乃我家恩公,是我奉了母亲之命,送桃给他尝鲜的。
衙 役 (看篮内)好,门外等候。(进门)禀老爷,民女朱凤求见。
白 清 朱凤?
衙 役 是她言讲,奉了母亲之命,送桃给老爷尝鲜的。
白 清 你对她说,我不图谢,让她拿回去。
衙 役 (走几步,又回头)老爷,大热的天,人家老远地跑来,你看……
白 清 那就让她进来。
衙 役 (出门)民女朱凤,老爷允见。
朱 凤 谢过大哥。(进门)朱凤拜见恩公大人。
白 清 不必多礼,你母亲的病好了吧?
朱 凤 我母已能起床,特命我前来致谢。这是刚摘下的桃子。
白 清 我上任以来,从不收礼,你还是拿回去吧!
朱 凤 大人赠银救命,恩重如山,难道这一篮桃子……
白 清 行!难得你母女一片真情,我就破例了。
朱 凤 谢大人宽赏。朱凤有一事相告,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 清 但讲无妨。
朱 凤 那冉佳俊他——投河自尽了,幸好又被人救出来了。
白 清 好,救下了就好。
朱 凤 可他说大人你冤枉了他。
白 清 啥?我冤枉了他?
朱 凤 他求我代写状呈,上告恩公。
白 清 (一怔)想告,就让他告去。
朱 凤 是他言讲,恩公收了聂怀善的贿赂。
白 清 哈……我收了聂怀善的贿赂?!简直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不是我白清夸海口,这金银虽然贵重,我根本就没看在眼里。
朱 凤 大人一身正气,断然不会收受贿赂。只是这案情蹊跷,一时疏忽,难免偶出差错。
白 清 绝无差错。
朱 凤 大人,你把好人冤枉了!
白 清 (冷笑)哼!你听信小人血口喷人,也来指派我的不是。这就是你对我的致谢!你对我的报答!
朱 凤 大人,你听我讲……
白 清 我不听,你与我走。(将桃子推给朱凤)(欲走,被朱叫住。)
朱 凤 (沉思)大人,这衙内衙外,谁个不知你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这上上下下哪个不晓你是个宽厚待人的君子?大人对民女恩同再造,我对大人敬佩万分。得知大人错判此案,我寝食不安。专此前来相告,原以为大人礼贤下士,闻过则喜,谁料你……看来是我认错人了,告辞!
白 清 不能走,不能走!朱小姐,白清鲁莽,这厢赔礼了。有话慢慢说嘛。(接过桃子)慢慢说!
朱 凤 要我不走,但求大人依我—事。
白 清 请讲。
朱 凤 允我将遗嘱一案从头审来。
白 清 碎碎个女子,我就不相信,你比老爷的本事还大!
朱 凤 大人,今日我若翻不了此案……
白 清 怎么样?
朱 凤 我愿将家中藏书——火化!
白 清 好!你今个若能翻了此案,我……
朱 凤 怎么样?
白 清 我情愿地上爬。(爬式)
朱 凤 好!一言为定。
白 清 一言为定,只是眼下无有原告和被告。
朱 凤 请大人暂且充当聂怀善。
白 清 聂怀善?行!
朱 凤 那冉佳俊现在衙外。
白 清 噢!冉佳俊也来了!来人,传冉佳俊。
[衙役上:“冉佳俊上堂。”下。
冉佳俊 参见老爷。(拿书画上场)
白 清 老爷在那里。(努嘴向朱凤)
朱 凤 原告冉佳俊,被告聂怀善!(对白清:叫你呢!)
白 清 在。
朱 凤 冉佳俊,可曾将白绢带来?
冉佳俊 我已带来。
朱 凤 呈上来。大人,你来看。念白绢上字:“女儿非正大,婿子假公道,爱妾做人难,财去飞祸消。”总观其旨,冉三翁临终之时,实有难言之隐,对女儿和女婿不放心,对小妾处境担心,对幼子佳俊最牵心。他害怕聂怀善图财害命,故而写下这似是而非的遗嘱,暂且蒙蔽聂怀善,让他代子经管家产一十三年。
冉健俊 还有这么多的弯弯拐拐。
白 清 任你讲得头头是道,也难服人。
朱 凤 为何不能服人?
白 清 老爷我心长在这儿,可你的心是个偏偏——聂怀善与你有仇,你有意编排与他。出出气倒还可以,就凭这来判案……
朱 凤 大人言之差矣!古人有训:“开倡公道,内不避亲;申张正义,外不避仇。”朱凤我绝非颠倒黑白的势利小人,岂能公报私仇?
白 清 哎呀!说话叮当,热心直肠,倒还有点女中丈夫的样样。不过,这“飞”“非”二字,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毕竟不能混同嘛!
朱 凤 大人,此乃是一首藏头埋中之诗?
白 清 什么?藏头埋中之诗。
朱 凤 所谓藏头,就是把每一句诗的头一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你来看——(指白绢)“女婿爱财”。所谓埋中——
白 清 (猛然)噢!我明白了,就是把这中间里几个字连起来也是一句话。(观指白绢)“非假作飞”。
朱 凤 对!就是把“飞”暂时假写为“非”。
冉佳俊 噢!用是非的“非”代替我表字的“飞”字。
白 清 乖乖!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朱 凤 这又何足为怪——天外有天,文中有文嘛。大人我看你呀!
——(调侃地唱)
满屋之内无书卷,
欲寻纸片难上难。
关云长挥刀往下砍,(指关羽图)
砍得砚台不浑全。(拿砚台)
筷笼笼作笔筒真简便,(拿筷笼)
一支秃笔缺了尖尖。(拿笔)
赠你的画卷你看不上眼,
赠书被你退回还。
若不是今日亲眼见,
怎相信老爷的书房竟如此这般!
大人,临别朱凤将恩公劝,
劝恩公错案之中追本溯源。
白 清 你好大的口气,若不是我救你……
朱 凤 (抢白)若不念救命之恩,我还要你——(指地)
白 清 (耍赖地)唉唉!没那事,没那事!(自己错了不愿当众出丑)
朱 凤 堂堂七品县令,赫赫五尺男儿。嗯……(我只好抬抬手算了)
白 清 (急切地)朱小姐,权当我没救你,咱两个(做爬式)两抵消,两抵消!
朱 凤 大人!(很真诚地)救命之恩,重于泰山,岂能随便抵消?
[衙役急上。
衙 役 禀大人!白云乡两户人家打井,从古墓内挖出一罐马蹄金。里正聂怀善按律收公,特派两位民夫将金罐抬送县衙来了。
白 清 命他们抬来我看。请陈师爷。
朱 凤 大人公务繁忙,朱凤告辞了。
冉佳俊 朱凤姐,我家的案子……(急拉朱凤到一边)
朱 凤 白大人毕竟是白大人。(目注白清)
白 清 放心,只要咱错了,就立即改。
冉佳俊 谢大人!
朱 凤 (取书画)大人,我又将书画带来,想一并……
白 清 (急挡)朱小姐,你这书好,心也诚,可惜老爷我与书无缘,一看书就头疼。(朱凤递)画我收下了,礼轻仁义重嘛,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朱 凤 (无奈地)后会有期,恩公珍重。
白 清 向你母问好。(目送朱、冉下)
[二位民夫抬金罐上场,朱凤迟疑,看金罐,冉拉朱,朱示意这书,下场。
[白清看金罐高喊:陈师爷。
陈 富 (上)大人。
白 清 白云乡古墓中挖出一罐马蹄金,送交县衙,速快查验。
陈 富 是。(开罐查验,取出一块马蹄金掂分量)大人,真金无疑。
白 清 重新封好,存放银库。
陈 富 银库年久失修,恐有不妥。
白 清 一定要找个牢靠地放。你看……
陈 富 大人后衙有间耳房空着,不如……
白 清 哎呀,只怕不妥。
陈 富 后衙保险,万无一失。大人清廉,何人不知?
白 清 暂存后衙耳房命人修缮银库,速快呈文上报抚台大人。
陈 富 是!(喝令衙役带二民夫抬罐下)
白 清 (猛然想起。追几步)陈师爷,我来问你,你在公堂上说郁师爷收了冉佳俊的贿赂,有何凭证?
陈 富 我、这……
白 清 不要支支吾吾的。
陈 富 我听聂怀善说的。
白 清 屁话!哎!你把聂怀善给你的银子退了没有?
陈 富 退了……退了。(想溜)
白 清 (逼近)退了没有?要是没有,我砸断你的骨拐!(陈欲下)回来!(猛然想起)你给我把郁师爷请回来!
白 清 看来我真的把郁师爷错怪了!
(唱) 世上的事情比麻乱,
白清不清我把人屈冤。
只恨脚下没有缝,
有缝我就往里钻。
郁 文 (上)大人!
白 清 郁师爷,我错怪你了。郁师爷,我给你赔礼!
郁 文 大人,你错判了案子,冤枉我事小,冤枉百姓我终生不服啊!
白 清 我知错必改,郁师爷,坐!
郁 文 (很真诚地)大人,此案案情蹊跷,我仔细斟酌,那白绢之上乃是一首藏头埋中诗。
白 清 (同说)乃是一首藏头埋中诗。朱小姐刚才来过,与你说得一模一样,你看,她还送给我一幅画!
郁 文 (急忙上前观画)嗯,好诗文,好笔法。
(念) 百鸟去复往,
喧喧沙渚旁。
谁解凤凰意?
期期礼泉乡。
好诗文,好一个才女——大人,(叫板)恭喜呀!
(唱)手指画卷你细看,
才女娉婷站眼前。
你挺身为她解危难,
她赠画卷以礼还。
胸有奇才世罕见,
解开疑案巧机关。
如若是个男子汉,
开科应考中魁元。
可惜她身为女流令人叹,
凤凰无翅难登天。
但愿你与她结亲眷,
贤内助能为你排忧解难。
白 清 此话当真?
郁 文 此事包在老朽身上,这牵线的红爷嘛——
白 清 怎么样?
郁 文 我当定了。
第四场 化险为夷
[县衙大堂。
[幕启。白清一行迎接并礼让抚台一行。
陈 富 抚台大人前来提马蹄金,现已到达七里店。
白 清 列队相迎。
白 清 抚台大人旅途劳顿,下官向大人叩安。
抚 台 白大人,本抚收到呈文,觉欢欣,借巡查之机,特此前来提押马蹄金。
白 清 陈富,命人将罐抬来。
陈 富 是。(下)
抚 台 白大人你有功当贺。
白 清 上缴金锭,是卑职分内之事。
[陈富带二衙役抬罐上。
白 清 请大人当场查验。
抚 台 来人!打开陶罐,查验金锭。
[抚台随员开罐验金。
随 员 禀大人。
抚 台 讲。
随 员 罐内只有上边是真金,一共八块。其余三百五十七块,用黄泥制成,仅在表面涂了一层金粉。(递与抚台真、假金锭各一块)
抚 台 竟有此事?!
随 员 大人请看。(递与抚台)
抚 台 待我看来! (两手分别掂量金锭,怒将伪金掷地摔碎)大胆白清,竟敢将上缴国库之金,偷真掺假!
白 清 卑职不敢!
抚 台 陶罐存放何处?
白 清 下官后衙耳房。
抚 台 官有银库,为何私存家中?
白 清 只因银库年久失修,恐有不妥。
抚 台 哼!分明早已居心叵测!
白 清 下官不敢。现有师爷陈富为证。
抚 台 陈富。
陈 富 在。(跪,颤抖不已)小……小人……
抚 台 从实招来。
陈 富 我……
抚 台 大刑伺候。
陈 富 大人,金锭确为小人查验,当时实为真金,但不知抬进后衙之后……
抚 台 怎么样?
陈 富 小人我不敢讲。
抚 台 有本抚为你做主。
陈 富 只怕是有人偷偷换过。(望白清)
白 清 你,你……血口喷人!
抚 台 胆大的白清,并非陈富血口喷人,而是你见财起意,鱼目混珠,来呀!将白清与我剥去冠戴。
白 清 大人!
(唱) 金罐中出怪事好没来由,
千张口说不清我含冤蒙羞。
狗陈富丧良心他满口胡诌,
抚台大人他不明情由。
我白清生世来耿直刚正,
杀贪官和污吏疾恶如仇。
我自幼从军边关外,
屡立战功无所求。
打下了江山万岁坐,
我以武充文来到山丘。
只说是为民解倒悬,
只说是为国分忧愁。
谁料想好心反被小人算,
倒落个为官不正、贪赃枉法的阶下囚。
是这样妄决断谁人能服?
是这样遭诬陷我岂肯罢休?
到如今我好比一只牯牛掉进深井,
发了急——直碰得双眼血流。
郁 文 (唱)白大人为官最廉政,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
我担保他不会偷换金锭,
这其中必定有冤情。
抚 台 大胆郁文!竟敢为白清开脱罪责!来呀!将白清押下去!
郁 文 且慢!大人!想此金罐封好之后,藏在后衙耳房,无声无息,岂能生变?
抚 台 你反问我不成?
郁 文 郁文不敢!卑职只想提醒抚台大人,那监督发掘的白云乡里正聂怀善,生性刁奸诡诈,又与白大人有前嫌旧怨……
白 清 对!说不定是那聂怀善故意陷害于我,还望大人明察。
郁 文 请大人明察!
四衙役 请大人明察!
抚 台 也罢!你们站起来,来人!捉拿白云乡里正聂怀善与抬罐民夫归案。
随 员 是。
[随员下。少顷,押聂怀善与二民夫上。
[接着,两乡邻怀抱巨匾同冉、朱上。
朱 凤 (唱)村中老幼闹嚷嚷,
风云突变生祸殃。
借送匾进衙观风向,
观机应变求吉祥。
聂怀善 白云乡里正聂怀善叩见抚台大人。
抚 台 大胆聂怀善!竟敢将伪金送交官府,还不从实招来。
聂怀善 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干这种罪该砍头的勾当。金罐从古墓中挖出以后,我连动也没敢动,就派他二人抬到县衙来了。
二民夫 里正所言是实。
抚 台 这就奇了。
冉佳俊 叩见抚台大人!
[冉与二家人进衙。
抚 台 下跪何人?
冉佳俊 乡绅冉佳俊,有一事恳求抚台大人。
抚 台 讲!
冉佳俊 白大人清正廉明,为我平屈除冤之后,敝人赠银千两,他拒而不收,岂能是贪图钱财的赃官?我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抚 台 只怕你保不了他!
冉佳俊 (向白清))大人!这匾我送迟了一步,送迟了一步!
白 清 (接匾)大人!有人冤枉了白清,可也有人为白清送匾,你说怪不怪!
抚 台 笼络收买,沽名钓誉,尤其可恨!来呀!将白清与我押下去。
朱 凤 (喊)冤——枉——!(上,跪)
随 员 下跪何人?
朱 凤 民女朱凤。
抚 台 胆大的朱凤!竟敢私自闯入公堂,还不与我退下!
朱 凤 哎呀大人!你该不会冤枉白清吧!
抚 台 你是白清什么人?胆敢闯入公堂为他鸣屈叫冤?你与我说!你与我讲!
朱 凤 白清是我的——我是他的——
抚 台 讲!
白 清 她!她是我媳妇!
朱 凤 大人,白清刚正清廉,百姓有口皆碑,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加惩处,只怕大人你办错了案子,冤枉了朝廷命官,日后也要治罪。
抚 台 一派胡言!
白 清 你可莫要小看了这个才女。
抚 台 她能登天,也无济于事!
朱 凤 如若大人应允,借及公堂一角,我定能审个水落石出。
抚 台 小小女子登堂审案,置我朝廷命官于何地?
朱 凤 大人,你不许朱凤审案,也就罢了。白清他身为本县县令,可能审得?
抚 台 白清有嫌疑在身。
朱 凤 命他戴罪审完此案,再发落不迟。
白 清 大人!(请求地))
郁 文
大人!
冉佳俊
陈 富
大人!
衙 役
抚 台 也罢!就命白清审来我看。
白 清 (郁搬椅白坐,望朱凤)朱小姐,这陶罐怎么个审法?
朱 凤 (附耳)先审二位民夫。
白 清 民夫何在?
二民夫 (跪)小人在。
白 清 何人抬送陶罐?
二民夫 是我二人。
[白问朱凤:下来呢?
白 清 还有何人?
民 夫 再无他人。
朱 凤 (耳语)命他二人抬罐过场。
白 清 你二人抬罐过场。
[二民夫抬罐过场。
朱 凤 轻重可与抬来时一样?
二民夫 与抬来时一样。
白 清 你们下去。
朱 凤 大人,寸金重一斤。你掂量掂量,一块真金有多重?
白 清 没有二斤,也有斤半。
朱 凤 就按一斤半算,假若全是真金,一共三百六十五块……
白 清 五五二十五,五六三十,三五一十五……净重是个五百四十七斤半。
朱 凤 加上陶罐,最少也有五百六十斤。(提醒白清,做抬物状)
白 清
这两个人如何能抬得动?
抚 台
白 清 (立即反应过来,他灵机一动)噢!我明白了!
(唱) 陶罐轻重未变样,
来龙去脉我知详。
八块真金上层放,
底下原把伪金藏。
多亏了小姐……(猛一想)不对!
是救命的菩萨开导我,
白清我变得本领强。(向抚台)
大人,陶罐抬来时便是这样重。可见。入衡之前早已被人偷偷地换过。卑职并无偷梁换柱之罪——!(跪下)
抚 台 嗯!果然是聂怀善做了手脚,嫁祸于人!
聂怀善 大人!冤枉。
陈 富 (紧奉一句)大人!这个人贼眉贼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抚 台 不动重刑,量你不招,来人!
衙 役 有!
抚 台 将聂怀善给我绑了起来!
衙 役 啊!(衙役捆聂)
聂怀善 慢着!小人并未偷换金锭,还另有冤枉。
抚 台 什么冤枉?
聂怀善 白清为官不正,敲诈勒索,收受贿赂!
白 清 你!(二人怒视)哼!
抚 台 白大人,可曾听见?
白 清 大人,从无此事!
聂怀善 哼!此刻抚台大人为我做主,你还敢抵赖?陈师爷,我亲手交与你两包银子,让你转交赃官一包。大人,他收了我的银子,却将家产改判给冉佳俊了。
白 清 陈 富,你……
抚 台 从实讲来。
陈 富 两包银子我都吞了。
白 清 狗奴才!
抚 台 白大人,此案现已水落石出。只是你做事马虎,这收受贿赂的陈富,还有这贿赂官府、偷换金锭的聂怀善,由你处置。
聂怀善 (叩头如捣蒜)小人贿赂官府是实,但却没有偷换金锭。
抚 台 还敢抵赖!
朱 凤 大人,其实聂怀善并未偷换金锭,你们冤枉他了。
抚 台 噢!
白 清 你何以为证?
朱 凤 大人,(递书)这《资政轶篇》有云:
白 清 (接书念)“前人葬礼,千奇百怪”;殉葬活人,殊为巨害。
抚 台 后世革除,物葬始开;
白 清
(同念)实物不足,仿制作代。
抚 台
白 清 (猛然又明白了)噢!怪道来!(原来如此啊)
(白) 古时候讲究作陪葬,
陪葬越多越排场。
咱白长个脑袋瓜不会想,
哪一家能有这么多金锭藏。
抚台大人!这些老祖宗也真会作践人,为了凑够三百六十五块,差一点点把卑职也给凑进去了!
聂怀善 (扑跪白清面前)白青天!
白 清 你再嫑损人了!烧香,你也先把庙门找准。(努嘴)真菩萨在那儿哩。
聂怀善 (扑跪朱凤面前,连连叩头)朱小姐不计前嫌旧怨,宽厚为怀,小人感激不尽啊!
朱 凤 是非曲直,理应明辨,如若公报私仇,落井下石,岂不成了鸡肠狗肚的小人吗?
抚 台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才女。
陈 富 小姐奇才,把我老爷也教成了大才。
郁 文 你收受贿赂,为非作歹,才是一个少有的奇才!
抚 台 白大人,(将帽子给白)你为官清正廉明,待老夫回朝为你请功报赏!
[白清接帽。
抚 台 老夫告辞。
白 清 送大人。
郁 文 送大人(送抚台一行人下)(指聂、陈)将他二人押下去!
[衙役押陈富与聂怀善下。
白 清 朱小姐,——你真是:
(念) 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解危解困的文曲星。
(将书交朱凤)
朱 凤 白大人,——你真是
(念) 清水衙门的糊涂官,
清白清白清清白,
白清白清白白清。告辞!
白 清 且慢!朱小姐,刚才那一句话,是我脱口而出,你可千万莫要见怪。
朱 凤 白大人,那你如今呢?……
白 清 如今……(朱凤已下,白清发怔,定格)
(起合唱)
才女有情巧试探,
白清不清也枉然。
郁师爷见机牵红线,
糊涂官要当新郞官。
(幕 落)
第五场 登门求亲
[朱凤家中,布置清贫俭朴,独有一架藏书,分外醒目。
[朱凤正心神不定地翻书浏览。
朱 凤 (唱) 竹影婆娑风悠悠,
面对着双双粉蝶花中游,
满目春色把人逗,
思绪翩翩情波荡漾上心头。
郁师爷到家中把红绳牵就,
七品官求婚姻要把门投。
只说是县太爷忙于职守,
没料想白清他刚中藏柔。
他清正廉明可钦敬,
他疾恶如仇解民忧。
这样的男儿世少有,
人海茫茫何处求。
只怕他恃官妄尊大,
强扭的青藤瓜不熟。
终身大计须当问,
但愿得相亲相爱偕白头。
[白清着便服与郁文上。
白 清 郁师爷,你非叫我来,这,这……
郁 文 大人,刘备三顾茅庐,方得诸葛辅佐,全凭一片诚心哪!我嘱咐的话可不敢忘了!
白 清 一定照办。猛冲猛杀。抓住不放。(叫门)朱……朱小姐。
朱 凤 (羞涩慌乱地)(出门)白……白大人,郁师爷,请!
(白让郁进,郁推白差点碰在朱身上,白尴尬地笑,拧身进门。朱让座,白坐空,十分失态的样子)母亲,母亲,客人到了。
朱 母 (自内室出)大人请坐。凤儿,斟茶。
白 清 不敢当,晚生已脱去官服,还望以子侄相称。
朱 凤 (旁白)嘴还怪甜的!
朱 凤 请用茶。
白 清 多谢了。
朱 凤 陋室粗茶,大人屈尊。
白 清 哪里,哪里,白清特地前来叩拜伯母,有求于她老人家,哪里还敢摆什么臭官架子。
朱 凤 (旁白)今日倒还斯文。(向白清)做官人有权有势,有求别人什么?
白 清 这个……
朱 母 凤儿退下。
朱 凤 是。(躲于门后)
朱 母 大人请坐。
白 清 谢座。
白 清 伯……伯母……(求助地望郁文)
[郁文做手势,使眼色。
白 清 (擦汗)豁出去了!我的伯母呀——
(唱) 未开口心里乱扑腾,
叫声伯母仔细听。
敬仰朱门家风正,
爱慕才女文墨精。
白清我做下白日梦。
欲求婚事可能成?
郁 文 (旁白)这开阵的三斧头,还抡得不错。
(唱)白大人清廉品行正,
求亲重才心意诚。
朱 母 (唱) 承蒙大人多看重,
朱 凤 (上唱)一席话发自肺腑中。
白 清 (唱) 恳请伯母体嫌弃,
郁 文 (唱) 还望尊嫂多宽容。
朱 母 (唱) 但虑门庭不相称,
朱 凤 (唱) 母亲巧言难白清。
白 清 (唱) 朱小姐才华真出众,
郁 文 (唱) 大人他不重门第重家风。
朱 凤 (唱) 朱家人穷骨头硬,
算你白清有……有眼睛。
朱 母 (唱) 单怕你一时心高兴,
日后把朱凤人看轻。
白 清 (唱) 粗人我只会说粗话,
若变心就让天打五雷轰。
郁 文 (唱) 性急人说话他失轻重,
朱 凤 (唱) 他赌咒发誓显痴情。
朱 母 (唱) 独生女在家多娇纵,
白 清 (唱) 我让她三分行不行?
郁 文 (唱) 婚事未成先入瓮,
朱 凤 (唱) 大丈夫说话他脸不红。
朱 母 (唱) 他句句都是真情话,
求亲果然心意诚。
朱 凤 (向郁唱) 我还要当面把他考。
郁 文 (唱) 好好好来行行行,
你的主意我赞成。
白 清 (一惊)啥?(求助郁被郁推开)
(唱) 她要当面考问我,
这才是想吃炒面乱了大风。
郁 文 (对朱凤)请讲!
朱 凤 (出题考问)
(唱) 什么人炼石把天补?
什么人射日万物生?
白 清 咳!咋出这号怪题(猛然,对)
(唱) 天破了神仙也两眼瞪,
射日头除非是发了疯。
郁 文 是女娲补天,后羿射日!
白 清 啊!错了?(疑问)
朱 凤 (唱) 什么人填海有韧性?
什么人治水留英名?
白 清 (唱) 填海白费牛力气,
郁 文 又错了,是精卫填海。
白 清 (唱) 这治水的人儿我知道——
大禹本是他的名。
(很得意)咋个向?
郁 文 总算说对了!
朱 凤 (唱) 四问三错你休得意,
我还要考——
白 清 (唱) 考焦了谁把咱、咱心疼?
朱 母 (唱) 凤儿不要太任性,
郁 文 大嫂。
(唱) 考一考才知道他是铁是铜。
朱 凤 (唱) 什么人逞蛮失天下?
什么人夜读靠囊萤?
白 清 (唱) 武艺高强打天下,
读书何必分个输赢?
郁 文 咳!你呀。
(唱) 项羽逞蛮失天下,
车胤苦读靠囊萤。
这个“萤”说的是萤火虫。
白 清 啊!咋又错了!
郁 文 (唱) 驴头马嘴你对不上,
朱 凤 (唱) 似这样怎能把大器成?
朱 母 (唱) 凤儿莫要太气盛,
白 清 (唱) 她处处都要占上风。
郁 文 (唱) 忠言逆耳须品味,
字字珠玑句句情。
朱 凤 (唱) 玉石不琢难有形,
好钢作刃铁打钉。
只求比翼相扶持,
绝不攀官附高庭。
白 清 (唱) 一句话如雷击顶,
竹篮打水一场空!
完了!朱小姐才高八斗,白清高攀不上,告辞。走!
朱 凤 (旁白) 一点也沉不住气。(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
这擀面杖吹火——
白 清 那咋能行,一窍不通嘛!
郁 文 (扯白清)人家说你呢!
白 清 说我呢?我一窍不通?
郁 文 对。这婚姻是终身大事,人家刚出了个题目考你,你就“嘭”地放了一炮。好说好商量,你急的什么?
白 清 那咱总不能赖到这儿,让人家往出撵嘛!
朱 凤 我家可没有撵客出门的规矩!
郁 文 你呀,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不会看向——这老的其实不当家,当家的,你把人家得罪了。
白 清 已经错过了,你说有啥办法?
郁 文 给人家赔礼。
白 清 唉对!(大声)我给人家赔礼。
郁 文 你呀!(转白指朱)
白 清 朱小姐,我给你赔礼了。
郁 文 哎,你看你,赔的什么礼嘛!
白 清 你快教我嘛。(掩口)
郁 文 两次赠书不收。
白 清 两次赠书不收。(目注桌上的《资政轶篇》)
郁 文 待人少礼,言语粗鲁。
白 清 待人少礼,言语粗鲁。
朱 凤 (向前)装得不像。白大人,我且问你,只知糊里糊涂到人家家里来,可知人家家的规矩?
白 清 什么规矩?
朱 凤 我家世世代代爱书如命。(指书)这不爱书的人……
白 清 怎么样?
朱 凤 休想做那荒唐梦!
白 清 那我从今以后爱书不就行了。
朱 凤 空口无凭。
白 清 总不能叫我赌咒发誓嘛!(忙把书拿在手中)我爱、爱、爱,我一定爱书。
朱 凤 君子一言——?
白 清 四个马都追不上!(对郁文)呀!把人就难扎了!
郁 文 大嫂,这是白大人的庚帖,你请收下。
朱 母 这是小女庚帖,你也请收下。但不知何日迎亲?
郁 文 子丑寅卯,明天就好。对!明日花轿迎亲!
白 清 噢,走!
郁 文 大人!拜——
白 清 伯母!
郁 文 拜岳母!
白 清 啊!又错了。(郁推白跪拜)
白 清 岳——母!
第六场 花轿迎亲
[郊野途中。枫叶火红,朝阳高照。
[鼓乐声起。
[两个挑鞭炮的小孩、四个吹唢呐的,八轿夫抬轿分层次上。
(伴唱) 太阳一出一点红,
迎亲的队伍舞长龙。
(夹白) 伙计们,放灵醒。
定要叫新娘子舒舒服服、
畅畅快快、畅畅快快、
舒舒服服坐在轿中。
轿夫甲 伙计们,歇口气吧。(停轿)
轿夫乙 今天的轿子是八个人抬,咋还这么重?
轿夫丙 新娘子一定是个大胖子吧!
轿夫丁 我可见过新娘子,新娘子长得又苗条、又漂亮,好看得很。
轿夫乙 哎……新娘子……
轿夫甲 小心白大人歪咱着!
轿夫乙 谁敢揭轿帘,我给他买酒喝。
轿夫丙 我敢揭。(揭轿帘)
众 书?(舞蹈)
轿夫甲 白大人,这轿子里怎么都是书?
轿夫乙 哎呀!这一轿书,可够咱白大人读几年的。
轿夫丙 哎!咋不见新娘子?
郁 文 新娘子在后边呢!
轿夫乙 白大人,听说新娘子既苗条,又漂亮,好看得很,能不能让弟兄们看一眼?
白 清 不行!等入了洞房再看。
轿夫甲 大人,不让看,这轿子就不抬了。
白 清 那你就站这儿,我去叫。往后站,再往后,再往后。
众 老爷,我们的屁股都挨住墙了!
朱 凤 (上)朱凤拜见众位大哥!
白 清 娘子,叫伙计们!
朱 凤 伙计们!
众 恭喜白大人!贺喜白大人!
白 清 伙计们,赶路要紧,老爷给你们搭个肩,走!
众 (抬轿起唱)
唱起来呀,跑起来呀!
吹吹打打把路开。
新郎官下马当轿夫。
县太爷亲自把书抬。把书抬。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