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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战国民俗与商业之关系



春秋之世,周室衰,礼法隳,诸侯大夫,皆以奢侈相尚,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桓、文之后,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僭差亡极,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短褐不完,啜菽饮水,而以财力相君者,虽为仆虏,犹亡愠色。盖周初井田封建之制,务使齐民无贫富之差,列国无强弱之患,意本至善,然使其制长存,则人民之智力,永无竞胜争长之时。人之有生,嗜进而好胜,而生齿之繁,又与年俱增,养欲给求,必不能预为之限,故自周初至于春秋之末,国家制度,与人民生计,潜移默变,俱出于不知,以班氏之言证之,其所谓礼谊大坏,嗜欲不制者,正由生计之艰,不得不改途易辙之故。人民智力日奋,然后有甚贫甚富之殊,而以其贫富之殊,弥足以促智力之进步,然春秋时人民生计之变迁犹缓而小,战国时人民生计之变迁愈速而大。春秋、战国之交,农商代嬗之时也。三代以前,所用者井田之制,至战国而其法隳,人民非自谋生计不可;而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故战国时周人皆改谋生之术,由农业而趋于商贾。《史记》苏秦传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游侠传》曰“用人以商贾为资。”《货殖传》曰“鲁俗好儒,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汉书·地理志》曰“周人之失,巧伪趋利,贵财贱义,高富下贫,喜为商贾,不好仕宦。”此皆好为商贾之征,王畿之民,好为商贾,则其诸国之俗,可以知矣。
  周人之善为商者,以白圭为最。《史记》曰“白圭、周人也,乐观时变,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岁熟取谷,予之丝漆,茧凶取帛絮,与之食,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圭之趋时,若是之疾,盖必有与圭竞者,故其经商之术,又出子贡、范蠡上也。
  商业盛而农业衰,此非有国者之福也,故其时深识之士,咸以重农为主,而其首唱之者李悝也。《汉书》曰“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参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又曰:“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民无伤,而农益劝。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百五十石,上孰其收自四,余四百石,中孰自三,余三百石,下孰自倍,余百石,小饥则收百石,中饥七十石,大饥三十石,故大孰则上籴三而舍一,中孰则籴二,下孰则籴一,使民适足,贾平则止,小饥则发小孰之所敛,中饥则发中孰之所敛,大饥则发大孰之所敛而籴之,故虽过饥馑水旱,粜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行之魏国,国以富强,农商分业,而国家为之调剂其间,盖虽示劝农之意,犹未至于抑商也。
  自秦孝公用商鞅变法自强,而鞅遂大倡重农抑商之说。其言曰“民之内事,莫苦于农,故轻治不可以使之。奚谓轻治?其农贫而商富,故其食贱者钱重,食贱则农贫,钱重则商富,末事不禁。则技巧之人利,而游食者众之谓也。故农之用力最苦,而赢利少,不如商贾技巧之人,苟能令商贾技巧之人无繁,则欲国之无富,不可得也。故曰欲农富其国者,境内之食必贵,而不农之征必多,市利之租必重,则民不得无田,田不得不易其食,食贵则田者利,田者利则事者众,食贵籴食不利,而又加重征,则民不得无去其商贾技巧而事地利矣。”又曰“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农者寡而游食者众,故其国贫危,其境内之民,皆事商贾,为技艺,避农战,如此则不远矣。”农用力最苦,而赢利少,而商君必使商贾技巧之人归农,盖商人轻去本国,而战事必仰农食,故不得不出此策也。《史记·商君列传》曰“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是法立而秦人之强,甲于诸国矣。
  偏重农商,均有流弊,故孟子所持政策,与李悝、商鞅殊。其告齐宣王曰“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其若是,孰能御之,”是孟子于农商固无偏重也。其所谓仁政有五:“一曰尊贤使能,俊傑在位,二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三曰关识而不征,四曰耕者助而不税,五曰廛无夫里之布”,盖孟子之主义,极以征商为非。其称文王则曰“关市识而不征,”又曰“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又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也,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也。”当时关市之病商,殆有甚于暴敛农民,故孟子欲复古者不征之制。至其劝农之法,亦以复古为主,不取抑商之策也。
  然世局之变,固非人力所能挽,战国之时,商业既兴,大利所在,人竞趋之。顿弱曰“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人是也,无把铫椎耨之势,而有积粟之实,无其实而为其名者,农夫是也,解冻而耕,暴背而耨,无积粟之实。”吕不韦谓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利几倍?”曰“百倍。”利弊相悬若此,故当时货物流衍,商贾殷填,虽有重农抑商之说,莫之能御。荀子曰“北海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菁丹千焉,然而中国得而财之;东海则有紫*(左虫右去)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故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此货物流衍之征也。”《国策》曰“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背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熟而富,志高而扬,”此商贾殷填之征也。盖当时虽厚刀布之敛,以夺其财;苛关市之征,以难其事;而争利者于市,固不患其不至也。
  战国之时,交易于市者,率朝聚而夕散。谭拾子曰“市朝则满,夕则虚,非朝爱市而夕憎之也,求存故往,亡故去,”此其证也。市有吏以治之,其名曰掾。田单当齐湣王时,为临淄市椽,可证当时各国争城争地,以有市之地为贵。苏秦说齐湣王曰“通都大邑,置社有市之邑,莫不奉王。”冯亭告赵王曰“韩不能守上党,今有城市之邑七十,愿拜内之于王,”是其邑之有市者,重于他邑也。当时又有军市,则随军市易之所。商鞅曰“令军市无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拾甲兵,使视军兴,又使军市无得私输粮者,则奸谋无所于伏。”《齐策》亦有“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之语。是其时秦、齐诸国,咸有军市也。至赵、李牧为赵守边,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军费,则当时边将亦兼辖市政明矣。
  战国之时,商业既盛,各国富力亦增,黄金之用甚炽,此非春秋时所有也。《汉书》称“秦并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镒为名。”(二十两为镒)颜师古曰“改周一斤之制,更以镒为金之名数也,”实则战国时用金即以镒计,孟子曰“于齐王馈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国策》曰“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又曰“攻齐,令曰,得齐王头者赐金千镒”,又曰“李兑送苏秦,黄金百镒,秦得以为用”又曰“苏代献黄金千镒于淳于髠,”是皆战国时用金名镒之证。然当时用金,亦非专以镒计,尚有沿周代一斤之制者,《国策》曰“冯旦请杀昌他,西周君予金三十斤,”又曰“秦王资姚贾车百乘,金千斤”又曰“梁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聘孟尝君,”又曰“南后以金千斤与张仪、郑褒亦金五百斤”又曰“今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是其时用金亦有以斤计也。金货之流通,若是之多,人民生计之进步,亦可推见,世徒知战国时兵革死丧之惨,而不知其富饶实远轶于前古也。
中国商业史/王孝通 著.-北京: 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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