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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典当行



    班尼从小的梦想就是飞起来。

    每天的梦里他都飘在天空上,摇摇荡荡,在棉花糖样的白云里张开四肢,翘起尾巴。每天在漫无边际的蒲公英田里,他都告诉他的姥姥说,如果他能飞起来,该有多棒,会有好多好多人喜欢这个会飞的班尼,这个独特的班尼。每天,苍老得毛发都没有了光泽的姥姥都会拍拍他的耳朵,递给他一块萝卜说:“可是啊,班尼,你只是—只小兔子啊,兔子是不会飞的。”

    班尼总是接过那块萝卜塞进鼓鼓囊囊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飞起来的,飞过这一整片蒲公英田,飞得你都分辨不出云彩里的我。”

    所以当班尼看到这间神奇的屋子,尽管那匾(biǎn)额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蛛网,他也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那匾额上写着“影子典当行”。

    班尼听说过这间屋子,老兔子们说这是个女巫的店铺,一个只会出现在需要的人面前的店铺。在这里,你可以用你的影子来交换所有你想获得的东西。老兔子们撩起垂下的胡子,告诫小兔子们不要和奸诈的女巫交换任何东西,他们的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却敲醒了一个想要越界的班尼。

    “你好,我是班尼,我想来典当我的影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灯从门两侧依次亮起来,直到正对门中间的宽阔的楼梯。阶梯上坐着一只猫,浑身黑色的毛发在暗黄的灯光里像绸缎一样柔顺,它悠闲地舔着自己的爪子,掀起眼皮说:“客人楼上请,主人正在等候着您的拜访。”

    班尼跟着黑猫上了楼。黑猫推开一间屋门侧身等待,橘色的阳光把门框的边缘描绘得异常清晰。

    班尼探出一个头,阳光刺眼,一个穿着长长袍子的身影坐在沙发上,大大的帽子罩住了她的脑袋,阳光给她的袍边镀上了一层金光。班尼想,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邪恶女巫的家。

    “你想要换什么?”声音从屋子的每个角落传来,震得班尼的胸腔都在颤动。

    “你你你好,女巫大人……我想来典当我的影子。”

    “你想用你的影子交换什么?”女巫没有动作。

    “我想飞起来!”班尼涨红了脸,“我想成为会飞的班尼!”

    “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女巫终于站起身来,高耸的身子几乎要触碰到吊灯,“你想要获得什么,就要失去点什么。”

    “我知道。我的影子,我愿意用它来交换。”班尼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向前迈了两步,把自己的影子完全地暴露在地板上。

    女巫走到他的影子前蹲下身子,黑猫为她递来了一把剪刀。

    橘色的阳光侵蚀着班尼的影子,温暖得想让人睡上一大觉。班尼低头看着女巫的长袍在自己腿边铺散一地,他忽然想要揭开袍子看看女巫到底是什么模样。

    “减去影子后,你会变得轻盈。”女巫沿着班尼的脚边剪下了第一刀,“阳光穿过你的身子,雨水穿过你的身子,风也穿过你的身子。”影子和班尼之间的地面上,有一道光线缓缓延长。

    “你存在于这个世上又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你要习惯。”女巫把影子卷成一卷,像是薄薄的纸一样,最后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糖果,黑猫尾巴一卷将它吃进嘴里说:“祝你好运,客人。”

    班尼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轻,每剪一刀他就离地面远了一分。直到影子和他彻底分离,班尼觉得自己比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要轻,他耳朵一晃就离开了地面。

    班尼朝着窗户飞去,他穿过窗棂,越飞越高。班尼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他的心脏都飘在喉咙尖,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飞过来时的小路,飞过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田。

    一只兔子偶然抬头,他大概是班尼的某个侄子,反正班尼从来都分不清他那三百八十七个侄子有什么区别。“看!快看!叔叔在天上飞!”小兔子叽叽喳喳地跳了起来。

    班尼低头,转身,像一条柔软的彩带一样徜徉(cháng yáng),在全族人的欢呼声中飞了一圈又一圈,翻移腾挪,辗转来回,这是兔子们的狂欢。除了一些老顽固——那些每日都互相踩到胡子摔倒的长老们。他们气得用拐杖打班尼,但那些拐杖在班尼身上穿过,长老们也在班尼身上穿过,没有东西可以触碰到虚幻的班尼。

    班尼变得很著名,全世界都知道在蒲公英田里出了一只会飞的兔子,可以跨过山河,快过雄鹰,白色的皮毛和云彩融在一起无法分辨。班尼开始到处演出,他成为了著名的飞翔家,全世界都喜欢的班尼每天都在飞翔。他参加派对,美酒从他虚幻的食道里穿行;他和妖娆的兔子约会,虚幻的耳朵假装交织在一起;他离开了兔子窝,虚幻的身影和姥姥紧拥。

    渐渐地,班尼在高大楼林里感到虚无。

    他感到疲惫。他开始怀念脆脆的胡萝卜、整片的蒲公英、他的三百八十七个侄子,还有能感受到温暖寒冷,柔软拥抱的躯壳。

    他茫然地想,我应该轻得像一片羽毛,怎么会感觉那么沉重呢?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穿过城市、穿过风雨、穿过泥泞,尽管那些泥尘在他身上也留不下痕迹。他回到了兔子窝,他整日整日地不出屋,他不想飞了。姥姥陪着他,想带他去蒲公英田里散散步,但是却敲不开班尼的门。

    终于有一天,班尼觉得自己有了一丝力气,拉开窗帘,外面的天气好得同他交换影子那天一样,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心中惶恐,抖抖耳朵想要飞起来,却看到了一个影子黏黏地粘在脚边拉扯住他飞起的身子。我的影子回来了?班尼慌忙推门出去,家里却一片黑暗,没有人在家。

    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划过,黄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那是女巫的黑猫!黑猫转身钻进地下室,班尼紧随而下,他回到了“影子典当屋”的大厅。黑猫昏黄的双眼冷冷地盯着班尼,说:“典当过影子的人不应该回来的,你已经失去了交易的资本。”

    “不!我的影子回来了!我有影子!”班尼抄起挂在门侧的吊灯,大步向楼梯上走去,“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猫冷冷地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失去已经到嘴的肥肉并不是什么好滋味。

    班尼再次推开了那扇女巫的门,女巫裹着她的长袍坐在沙发上,阳光仍旧给她绣上了一层金边,一切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上次见时你还是个孩子,这次却有颗老人的心了。”女巫倒了一杯茶推到班尼面前。

    班尼看着女巫大大的袍子,她的身躯在袍子里影影绰绰分辨不清。班尼的眼睛移不开了,像是被蛊(gǔ)惑了一般,他的手不可控制地伸向女巫的袍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看一眼……”

    他猛地掀起女巫的袍子。那袍子下的身影却是早早料到了一般,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下,而班尼反而惊坐到了地上,声音颤抖着,“姥……姥姥……”他的指尖都在战栗,看着年老的兔子递来的那杯茶,里面漂着的蒲公英叶嫩绿舒展。

    女巫叹了口气,把茶放在了桌子上,“我不是你姥姥,我只是曾经见过她。”

    班尼不知所措,只有真正想交换的人才看得到女巫的住所,姥姥为什么来过,她明明是一只走路都困难的老兔子。

    “她来这里想用自己的影子换回你的影子。”女巫悠然地啜了口茶,“但是她太老啦,不足以换回你的影子,就拿自己的所有一起来换了。”

    班尼还在梦里一般,“所有”是什么意思?身体?她的屋子?那片蒲公英田?

    “女巫其实寿命不长的,有魔法的人生命都很短暂。但是我已经六百七十二岁啦,你知道为什么吗?”女巫看向班尼的眼睛微微眯起,又继续道,“我们可以从你们的影子里得到生命力,而你会越来越疲惫。你的姥姥啊,用她所剩不多的寿命和这副苍老不堪的躯壳换回了你有活力的影子,真伟大呢。”

    班尼呆滞地坐在地上,他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橘色的阳光让他感到寒冷,他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班尼脑海里全是在自己的小屋里,他拉紧窗帘,姥姥推门进来。他语无伦次,嘟嘟囔囔。他说自己很痛苦,大家喜欢的只是那个会飞的班尼,却不是原原本本的班尼。

    他问姥姥如果他不会飞了,他还是那个班尼吗?

    姥姥递给他一块萝卜,用耳朵虚虚地抚摸他长期不见阳光萎靡的皮毛,“班尼啊班尼……你永远是我那快乐的小班尼……”

    后来班尼老了,他的胡子拖在地上,他的眉毛盖过了眼睛,他每天踩到自己的毛发摔倒,他每天都用拐杖敲着地面告诫他九百六十个子孙:“不要跟奸诈的女巫交换你的影子!”

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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