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
木村的人都说我的小堂姐木小秋是全世界最古怪的小孩。
因为她喜欢和各种各样的动物，甚至花花草草玩耍。她还常常把受了伤的小猫小狗或者小鸟捡回家来养。她家的小狗黑子就是她捡回来的、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的流浪狗。
小秋站在屋檐底下，摆摆手对我说：“随他们说去，反正我又不想和那些人玩。”
“那我们两个人玩就好啦!”我喜欢和小秋玩，因为她脑子里总有千奇百怪的好玩的点子。
她看了我一眼，仰起头眯着小眼睛，说：“很多很多的东西都会跟我玩的，树上的小鸟、河里的鱼儿、花朵上的蝴蝶、水塘里的青蛙，还有蚂蚁等等等等等。”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个等字。
“蚂蚁有什么好玩的?”我嘻嘻直笑。
“看你，都上学了还没长什么见识。”小秋睨(nì)了我一眼，“走，我带你去树底下看蚂蚁!”
小秋比我大一岁，叔叔不让她上学，他觉得她像个野孩子，根本就不是上学的料。叔叔和婶婶生了三个女儿，小秋是最小的。她还在婶婶肚子里时，叔叔就坚信她是个男孩。可生下来后仍然是个女孩，叔叔很生气，仿佛被小秋欺骗了似的。
小秋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看我写作业。每次我写作业，她就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有时候她会问我：“小树，这是什么字呀?”
“蔚蓝的蔚，”我说，“蔚蓝的天空。”
“那为什么说蔚蓝的天空，蓝色的天空不是很好吗?”
“我也不知道，你去学校问老师吧。”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小秋，不过我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小秋，你跟我一起去上学吧。”
“我爸爸不会同意的。”
我和小秋陷入了沉默。有什么办法能让叔叔同意小秋去上学呢?我咬着圆珠笔笔帽，她在看着那个“蔚”字，仿佛眼睛看久了脑子就能想出办法来。
第二天，我写作业时小秋没有来。妈妈在院子里骂一只黑花母鸡，“叫你到处乱跳?跳进锅里是不活了吧!看过年时我不杀了你!”我抿着嘴笑，妈妈经常这样骂这只黑花母鸡，它总是瞅着没人时跳上灶台找东西吃。今天它跳上灶台时，刚好跳进妈妈刚煮熟的一锅白米饭里。白米饭烫得它直跳脚，好好的一锅饭被它跳得全是鸡脚印。
妈妈把那层染了鸡脚印的米饭用铲子剔出来，我趁她不注意把脏米饭捏成了饭团。我拿着饭团去找小秋家的黑子，黑子不在。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小秋，她说：“小树，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我张开手掌给她看。
“饭团呀，给我吃吧!”
我把饭团藏到背后，“不行，这个饭团不能吃!”
“这么小气!”小秋可能太饿了，她转到我背后抢走了那个饭团。
“小秋，这个饭团……”
“你给我吃嘛!我保证明天还你一个饭团。”小秋不等我说完就把饭团往嘴里塞。
她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吃饭团，快吃完时，我看见饭团里有一块黑色的东西，肯定是黑花母鸡踩脏的地方。
“饭团里有块黑色的东西。”我想叫她别吃。
小秋说：“没关系，肯定是块锅巴。”她边嚼边往前走。
饭团的事让我很内疚。过了几天，我用给奶奶念信得到的三块钱买了一小袋饼干。我拿着饼干去找小秋，她家的门关着。
我站在窗台下面叫小秋的名字，叫了很久都没有人回答。妈妈出来把我拉走，“别叫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她去哪儿了?”我问妈妈。
“去她姨妈家了，给她姨妈做女儿了。”
“为什么要给她姨妈做女儿?”
“小秋天天吵着要去上学，你叔叔烦她。姨妈之前一直想收养小秋，而且她家在城里有条件让她上学。”
“可她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悄悄走的，跟谁都没说，怕小秋不肯去，大吵大闹。”
小秋走了之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村里的其他小孩来找我玩，我都不想和他们玩，我宁愿每天看着桃树上的鸟儿发呆。
一只蓝色的喜鹊停在树枝上，瞪着黑豆似的眼珠看着我，不动也不叫。蔚蓝——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词。我要写信告诉小秋，有一只蔚蓝色的喜鹊从她走之后每天都飞来停在桃树上。
半个月后，小秋突然回来了。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新衬衣，高兴地拉着我在屋门前的晒谷坪转了几圈。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也没有变样呢?”我问。
“变了，你看我剪掉了指甲。”她把双手伸到我面前，她的指甲干干净净，被修成漂亮的椭圆形，“我的脸也变白了，你看，仔细看嘛!”
“嗯，变白了一点点。”我很听话的仔细看她的脸，看到了皮肤下面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和她白玉米似的牙齿。
“你为什么又跑回来了?你姨妈对你不好吗?”
“不是，城里什么都没有，树上连一只小鸟都没有，我喜欢的东西都不在，我很不习惯……”
“那你不想在城里上学吗?”
“不想，”她摇头，“城里的学校要考试，他们说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上三年级了，可我没上过学，我只认得你教我的那几个字。”
“蔚蓝、啁、啾……”
“嗯，”小秋垂下眼睛，“小树，你可以教我认字吗?”
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可以教小秋认字，只要叔叔同意，我还可以带她去学校，上课时她可以站在教室窗户外听老师讲课。
晚上，我跑去找叔叔，问他为什么不让小秋上学。
“你问她自己，她是读书的料吗?”叔叔正在吃饭，他用筷子尖敲了敲碗。不等我回答，他又说：“她成天想着跟那些猫呀狗呀、鸟呀虫呀玩耍，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再说，小秋比她两个姐姐还笨，她俩还不是退学了，她去上学不过是浪费我的钱罢了。”
“叔叔，小秋一点都不笨，她很聪明，我教过她的字她都认识。”
叔叔夹起一块豆腐干往嘴里送，他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
“叔叔，你让小秋跟我一起上学吧，我可以每天教她认字。”
婶婶推了推叔叔，“我觉得行，你不让闺女读书，将来她称也不认得，数也不会算，还不得让人欺负死呀!”
“你愿意教就教吧，反正我没钱给她上学……”叔叔又夹了一块豆腐干，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站在窗外听课的小秋很快就被我的班主任程老师发现了，她得知了小秋的情况后就让她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听课。
在学校里小秋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刚开始大家只是对她好奇，后来都喜欢听她讲故事。小秋会讲很多关于鸟类和昆虫的故事，她一眼就能认出翠鸟、啄木鸟、白鹭和董鸡。小秋还常常帮同学们做值日，她以前在家要干好多活，扫地、抹桌子、擦黑板对她来说太轻松了。
大家也愿意帮助她，有的教她数学题，有的教她拼音，有的教她组词，还有人教她唱歌……放学后，程老师还会把小秋留下来辅导她半个小时功课。小秋进步很大，语文小考她差一点就及格了。
程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小秋，她说，如果期中考试小秋的语文、数学都能及格的话，她就去找校长，争取让小秋插班上二年级。我高兴地站起来转过头去看小秋。小秋兴奋得脸绯红，朝我摆了摆手。
叔叔对小秋上学的事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不再让小秋干农活。期中考试时小秋语文得了63分，数学61分。程老师果然说服了校长，正式录取她为我们二年级(2)班的学生。木村的人又开始谈论我的小堂姐——木小秋怪是怪，脑子还是蛮灵光的，从来没上过学的人竟然直接上了二年级。叔叔亲自跑去学校给小秋缴了学费。然后，他走进教室里闷头闷脑地对小秋说：“既然你能读书，那就好好读吧!”
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小秋去地里拔草。风徐徐吹拂，五月明媚的阳光映照着花生地。正是花生开花的季节，明艳艳的小黄花在阳光下跳跃，仿佛洒落了一地的金光。我们拔完杂草，并肩躺在土坡上。头顶的天空蓝得纯粹而透亮。小秋说：“小树，看，蔚蓝的天空!”
我说：“是呀，蔚蓝的天空。”
小秋告诉我，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天空是蔚蓝的——因为蔚蓝色是另一种深情的蓝色，让人觉得神秘。这是上学给她的体会，另外一种蓝色和另外一个世界，神奇又充溢着各种可能性。
“小树，就这样看着天空让我觉得全身都有了力量，我相信会有好事发生。”
“嗯，我也相信!”我用双手遮住眼睛，透过手指间的缝隙，遥望着蔚蓝的天空。
邓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