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哈特伯克亚依拉克遗址
作者:奥雷尔·斯坦因(英)
沿克里雅河上溯
我在喀拉墩考察的时候,拉尔·辛格去了沙漠北部和东北部做先期调查。结果除了喀拉墩,没有发现其他的古代居址遗迹。我们也找了一些牧民和猎驼人,但也打听不到古代遗址的线索。所以1月22日离开喀拉墩后,我就沿河上行,尽快与我的“寻宝队”会合。我在离开库车之前就安排他们从和田出发进行调查。这条路线我从1901年起就很熟悉,看来尧干库木(Yoghan-kum)以上的河道变化不是很大。这是因为河两岸的达坂很高,河道不容易改动。2月25日,我们终于穿过辽阔的沙漠,在库其卡乌格勒(Kochkar-oghil)会合了,看到了老吐尔迪的侄儿肉孜率领的十几个面熟的“塔克拉玛干人”。
迷宫
达玛沟河以北
他们带来的消息很让人振奋,于是我决定直奔达玛沟绿洲以北的沙漠带。他们在那里成功地发现了废墟和佛寺。遗址数量很大却很分散,而且隐藏在高耸的沙梁和胡杨林群山中。1906年我们在喀达里克考察时,离这里仅10英里左右,却没有发现这些遗址。这些遗址周围的地形颇具隐蔽性,对于这一点我是深有感触的。那是在1901年,我们离开克里雅河来到西弗勒(Shīvul)河尽头的沼泽地。之后,又向西穿过沙生灌木林,去考察据说位于达玛沟河头的遗址。我们根据以前的考察图走到341号营地,距遗址中心部分还不到2英里,可是经验丰富的向导,因为以前没有走过这个方向,怎么也找不到这些遗址。它们分散在连绵起伏的胡杨林群山迷宫里,找起来实在太难了。由于没有找到水源,我们不得不向西南方向走,到老达玛沟遗址时终于找到了它们的位置。
法哈特伯克亚依拉克遗址
玛拉克阿拉干是我们从沙雅(Shahyār)出发后到达的第一个永久居住地,在这里我找了一批人力。于是我于3月2日向法哈特伯克亚依拉克遗址出发。这个遗址,向导以前从东面来时没有找到。我们看到,遗址面积相当大,遗迹零星地分布着。这片地域,位于两个显著的旧河床之间。现在达玛沟河的水流,据说在山洪很大的年份曾冲击到这里。此后人们在喀拉吉尔(Kala-kir)下游开垦土地,将山洪的一部分水流引向东北方向,以灌溉阿其玛(Achma)的耕地。那时有一条小水道,流量大约为每秒6立方英尺,把达玛沟亚多余的、玛拉克阿拉干耕地不用的泉水,引向遗址的南端。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水道已穿过胡杨树林覆盖的沙丘,流到1号废墟的附近。不过此时正是喀拉苏泉水旺盛的时节,据说过不久河水到玛拉克阿拉干以外约2英里的地方就干涸了。即使这短暂的剩余水流,也足以使水道两边的水草和树木繁茂地生长。水道继续延伸1英里左右,绕到一座胡杨树林高山后面。山很醒目,因为山顶上有一个像是标杆的东西。这个山顶就是法哈特伯克依勒斯(Farhād-Bēgningīlesi),我的343号营地就设在这里。周围的草地被称为法哈特伯克亚依拉克。过去有一个阿古柏时代的伯克来这里刮取周围遗址的硝石。
对遗迹的第一印象
我一眼就看出,这些遗址都遭受了同样的厄运。上述采集活动以及更早时期老达玛沟附近和其他条件便利的村落的村民和伐木人的耕作采伐,给遗址带来了严重的破坏。房屋原先高出地面的部分,上面的沙层都不厚,没有明显厚于2英寸或3英寸的。不过另一方面,我高兴地看到,水分并没有给房址造成太大的破坏。虽然现在水源很近,但情况没有我所担心的那样严重。我们发现,几乎所有可以找到的房址都坐落在冲积台地上,高出周围地面约15英尺。它们显然是古代居址,与丹丹乌里克和喀达里克的房屋遗迹相似。但由于遗址独特的位置,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它们的年代可能要更早一些。
房屋墙体的结构
很容易看出这些房屋的墙体主要是木骨和芦苇抹泥,或者用土坯,不过没有明显的年代特征。芦苇墙或苇草垛层层摞起,或者是胡杨树的小枝,用横木将它们竖捆在木柱上。除了这些方法,也可以看到只抹泥的芦苇墙,以及用干硬、平整及半平整的土坯砌成的墙。房屋遗迹的数目远远不像巴德鲁丁汗的报告所说的那样多,这个发现多少有点让人感到沮丧,由此推测其他遗址可能也是这样。我想这其中的原因是,我的这位好朋友自己从来没去看过古代遗址,没弄明白他的“寻宝队”向他作的汇报,误以为他们说的奥依(oi)就是房屋。实际上,他们说的某地有多少奥依,指的不是房屋而是房间。
在第一处遗址的发现
我们清理的第一处遗址F.Ⅰ,为几组房间。房间大多很小,它们构成几个院落,中央的蓄水池仍然清晰可辨。它们的墙体,无论是木骨芦苇墙,还是土坯墙,都已坍塌,残高不到1英尺或2英尺。院落的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几排篱笆和一个果园,树木成排种植,颇为整齐。房内一侧,还保存着抹泥的灶台和坐榻。在一个房间(编号a)中,发现有一块保存较好的木简,长宽为12英寸×4英寸。木简每面都带有5行梵文,明显写的是波罗蜜多经。在长方形小屋b内,发现一些泥塑贴花碎片,有意思的是,这里还发现有一些壁画小碎片。据此我们可以了解似乎是家庭佛龛的残迹。青铜面饰物的碎片等,在废墟中也有发现。遗址中出土的个人用品和家什,除玩具弓箭外,还有一件豹皮囊和最早发现于丹丹乌里克的那种扫帚。
第二处遗址的佛龛残迹
房址F.Ⅱ西距F.Ⅰ约半英里,位于一个显眼的大面积风蚀台地上。它包括一座极为残破的大型寺院和居住区。房屋呈翼形排列,交角为直角。房内填满了流沙,厚达6英尺以上,保存了一些值得注意的遗物。在房间ⅰ中央有一个佛龛,佛龛设在西南墙上,但龛口向外,很是特别。距地面4(又)1/2英尺处,现存一块花纹木板。这块木板,长3(又)1/2英尺,是泥像台座的支柱。在台座上还可以看到两只脚站在浮雕莲花中。台座四端有槽,可以安装侧板,并有两个门轴孔,曾有门扇开合。其后还有一个木台,长宽3(又)1/2英尺×2(又)1/2英尺,上面曾摆设泥座和佛像。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发现木台的支柱,台座直接放在沙堆上。很显然,房屋废弃后,支柱或支撑的木结构在房屋受到流沙侵袭但还能进入的时候被人弄走了。在佛像左脚下,保存着一堆被老鼠啃咬过的供奉织物和波罗蜜多经卷。
木简上的文字
泥印和陶塑
在房间ⅰ内,我们发现不少木简。有的长方形,有的楔形,有的保存完好,有的已破碎。上面写的文字,属于笈多文类波罗蜜多经。据我看来,它们比丹丹乌里克的木简要早。文字可能是古和田语。在其他遗物中,有两件宝石封泥特别有意思,值得一说。从它们的形状和尺寸来看,这些封泥能镶在尼雅遗址类型木简的槽孔中,或黏附在楔形简的尾端上。凸形宝石(图125)的图案,是一幅狩猎图,其构图毫无疑问是受了古典风格的影响。骑马人的造型与亚历山大狩猎图颇为相似。后期古典风格也可以在一件小凹雕(图126)的印纹上看到,上面是雕刻细致的妇人半身像。这两件封泥,可能是从西亚传播过来的,约特干出土的许多半古典风格的宝石可能也是如此。彩陶碎片,包括一件带翼马的颈部和前半身和一件形态怪异的“西里留斯”(Silenus)型人头贴花特别引人注意,因为它们的花纹主题大量出现在约特干的陶塑上。它们可以解决后几件遗物的年代问题,如果法哈特伯克亚依拉克遗址的废弃年代能确定的话。这里还要补充的是,这个遗址出土的带花纹木梳,也属于西方类型。
第二处遗址的庭院
在清理紧挨东南房间ⅰ的露天大厅或庭院时,我们发现一块木板。木板4(又)1/2英尺见方,四角有木柱。木柱间有木梁交叉,支撑着木板,粘贴一块粗糙的垫子。木板表面距地板约2英尺,抹一层泥。这块木板的用途还不太清楚,因为木板内和周围没有发现其他遗物。但它奇怪地使我们想起了尼雅遗址发现的木板。这块木板出土于N.ⅩⅣ的大废物堆里,原先是用来堆放草料的,后来成了垃圾。同东南翼的最后一间房间Ⅱ,只发现了一件保存完好的木制双梁。它的造型和雕凿精细的花纹特别引人注目,因为一方面,它们表现出与尼雅遗址发现的雕刻双梁很近的承袭关系,另一方面,表现出由它们过渡到喀达里克出土双梁的形态。它的最早样式引自波斯犍陀罗雕塑的木柱和犍陀罗雕像的悬梁,其后这种建筑纹样带上了塔里木盆地的艺术色彩。这件木雕与这个遗址使用的所有其他木结构一样,都是人工种植的白杨木。
第三处遗址的寺院
与房间ⅰ相邻的东北翼房间中保存有完好的灶膛和它旁边的坐榻,但没有任何遗物。由此向东,在略微高起的地面上有一座寺院ⅲ。寺院内侧长宽18英尺至14英尺,三面是一条宽6英尺的环形通道。寺院上所覆盖的沙层不到3英尺厚,因此抹泥墙上只保留了极少的原有壁画。原来装饰寺院的泥塑只残存了一些碎片,其中大部分属于一个背光。最大的一块(图127)上面是一些姿态优雅的小件坐佛像贴花,佛像周围是花边。这种花草主题与热瓦克和丹丹乌里克的抹泥墙上的类似装饰不同。寺内的方形佛座已塌毁,高度离地面不到1英尺,显然有人曾挖进去想寻找“宝物”,但在它后面不远处发现有两件板画,旁边的佛寺墙根下则发现了5件。
居住区的布局
寺院的位置很靠近F.Ⅱ的居住区,这说明后者是一个小寺院的僧房,F.Ⅲ房屋遗迹很可能也是如此。它们坐落在一个小冲积台地上,在F.Ⅰ东北约1/4英里处。其房间布局,与F.Ⅱ房屋遗迹极为相近。在这里,居住区同样分两翼排列,呈直角相交,寺院与居住区分开,位于东北方向。在两处遗址中,位于院落西南角但从这里没有入口的大房间,可能是预备接待来客的。中国新疆现代房屋的客厅(mihmān-khānas)往往采用完全同样的布局,目的是便于来客直接进入居住区,而不用穿过其他房屋。
壁画和第三处遗址的余迹
寺院ⅰ所在的位置,也高于周围的遗迹地面几英尺,因此只有几英尺的沙层来保护它。佛堂和围廊的墙体己塌毁,离地面仅几英尺。东南部位的佛室还保留了一幅精美的壁画墙裙,在暗红色地子上,绘有床帏似的图案,其间还有悬挂的三角形和流苏。中央的方座和角落的四个六角形台座原先是放置佛像的。在僧房的门道里,还保存了四个泥塑像的下半身。进门右侧的塑像,显然是一个护世天王。它站在一个蹲伏的怪兽上,怪兽的头部已经发现,发现时脸部有破损。佛室的内墙附近发现有波罗蜜多经卷碎片,地面上还有一枚五铢钱。居住区建造得相当讲究,只是空荡荡的。2号房间原来可能是举行小型会议“和合僧”(Samgha)的地方,在这里发现了一块刻有波罗蜜多经的大型木板。它西部外接的房间内,出土了一尊雕刻精细的小木雕像的碎片。
塔提遗迹
在上述诸建筑遗迹西北近3英里的地方,我们找到了小塔提遗迹,其中随处可见古代陶片堆积。这些遗迹分布在沙丘与胡杨树林丘带之间的风蚀地面上,因此遗迹范围很容易分别出来。遗迹面积相当大,原先有房屋,可能只用泥墙建造,因此给风蚀没了。这里有一条古代的引水渠,现在像堤坝一样高达8英尺,比两侧的风蚀地面更要高出许多。这条曲折的水渠,可以清楚地追溯到距F.Ⅱ约1/4英里的地方。在一两个地方,我还发现耕地的迹象,年代并不太久远。它们位于被风蚀削低的开阔地带,在老达玛沟有人居住的时候或更晚,水流曾一度引到这里。古代房屋的遗迹,只在三处小塔提的附近有所发现,其他的房屋很可能埋在胡杨树林丘或沙丘下面。
热瓦克式的小塔基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在清理一个小石构建筑时的发现。石屋的旁边是一棵死了的胡杨树,从树梢可以看到它的屋顶。经过发掘,我们发现了一座小塔基(图128)。它的平面布局与1901年我们在大热瓦克寺发现的几乎完全相同。其平面也是方形,上面是对称的十字形四臂。各臂上我们都可以看到非常典型的突起(projections)。但由于个体小,四臂的长度从塔基的中心算起仅7英尺——按设计这些突起应有的阶梯已看不出来。不过突起的根部两侧有小柱,它们的用意可能是标明阶梯最底部的扶墙。从图128拍摄的部分来看,塔基现存的两层之间与热瓦克塔基不可能存在太大的差异。但整个基座的高度与面积之比,要远远大于热瓦克塔基。尽管两层之间分界的突起也见于热瓦克塔基,但塔基外表严重向内倾斜的现象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塔顶已荡然无存。塔基内可能看见从西头挖的盗宝地洞,显然是早年挖的。还有一些更小的塔基,底部2~3英尺见方,把上述塔基围在中心。这些塔基高度都不到4英尺,它们的第二层以上也都已塌毁。
希腊风格凹雕的发现
F.Ⅰ的东南和东部,地面风蚀更为严重也更为开阔。这里在3/4英里的范围内,可以看到几组建筑群的遗迹。这些建筑群已严重残毁,没有多少沙来保护它们。F.Ⅶ原先有两座房屋,但这里没有发现什么遗物,只有一些小彩陶碎片等。但在北面不远的风蚀地面上我们捡到了封泥,上面有一个椭圆形凹雕的印痕,很引人注目。左侧是加里米德(Ganymede——希腊宙斯神的侍酒——译者)靠在岩石上,正在喂食右侧宙斯的鹰。这组图像构图很细致,工艺也是典型的希腊风格,整个封泥明显比我在和田发现的所有珍宝都要好,不管它们是印模还是封泥。这件封泥呈长方形,表明它原先是插在尼雅类型木简的印槽内;质地坚硬,说明它在后来曾被无意地烧过。
第八处遗址的结构
小亭和果园遗址
F.Ⅷ建筑较为奇特。它坐落在一个很显眼的台地上,东北向约1/4英里。由于风蚀作用,旁边形成一条很宽的沟,深达12~13英尺。部分泥墙或木骨墙位置分散,它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能确定。除此之外,还保存了一座完整的石砌长方形台座,长37英尺,宽35英尺。表面抹泥,向内倾斜。它的东南部分,台座还残存7英尺。这里有一条很窄的阶梯向中心盘旋,它两侧有扶墙。在这个侧面上,还有一段显然是后加的墙,目的是在前面做出一个平台。这个台座和建筑原来的用途还不甚明了。小泥塑碎块是这里仅存的遗物。建筑以东不远是一片枯死的杨树的树干,好像表示这里有一个小亭。由小亭再向南约400米的地方,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大果园,里面有成排的死沙枣树和其他呈梅花状种植的果树。F.Ⅷ以西我发现了清晰的马车路。痕迹可以在好几处坚硬的黄土地面看到,这些地方都是在沙丘之间幸存的地面。因为车辙直接通向大冲沟的边缘,显然车辙的年代颇为久远,甚至可能早于遗址废弃的年代。
南面的遗址
在F.Ⅸ,我们清理了一座房基。房基包括几间房间,墙体系灯心草抹泥。这里仅出土了几件木质和泥质的家什。房基的东南是一座完全毁坏的寺院,出土的遗物仅有泥塑像的碎片,质料为白色的硬土。从F.Ⅷ向南约3/4英里,保存了一座寺院的墙基。寺院遗址包括一间佛堂和通道,后者的墙体用泥砖垒成。佛堂内中央佛座的后面发现了一块板画。板画几乎完全被磨蚀。此处还发现了一页波罗蜜多经的碎片。旁边是另一座寺院基址,其中除小型的居住区基址外,大殿的泥砖墙仍然可以辨认出来。由此再往南,发现一座小型的木骨芦苇墙建筑。建筑半埋在塔提区附近的沙丘里,从这里出土了素色的红封泥章。
穿越塔克拉玛干/(英)奥雷尔·斯坦因著,巫新华等译.-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