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布文集

　　一
　　音位理论是以语言的最小区别性和分布上的互补关系(即在一定环境中的互相排斥)为基础建立起来的。这些原则用在归纳音位上，已经为大家所熟知。赵元任先生说：“音位论是在语言的分析理论当中，做一种分清步骤的手段。把步骤分清了，对许多事实的叙述，可以免除不必要的、重复的罗唆。”1这一段话精辟地道出了音位理论的真谛。循着这个精神，本文试图考察一下蒙古语的元音和谐问题。关于蒙古语的元音和谐问题，近几年来我国学者曾有不少文章论及，其中最重要的有喻世长先生的《元音和谐中的三足鼎立现象》2和清格尔泰先生的《关于元音和谐律》3。喻先生的文章着重讨论了元音和谐具体表现形式的不同类型，指出每一种语言或方言的元音和谐都有一定的复杂性。清格尔泰先生的文章探讨了元音和谐的一般性质，把元音和谐概括为词内部前后音节里的元音之间的求同性、限制性、序列性和制约性。这两篇文章把元音和谐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现在，我们换个角度，从音系学的原理出发，把音位理论的一些基本原则用到比音段音位更高的层次上，考察一下蒙古语的元音和谐问题。这样我们就会看到在元音和谐律作用下，蒙古语中有些元音音位之间的区别性趋于同一，出现元音音位对立的中和现象。特鲁别茨柯依曾经指出，这种在元音和谐律作用下出现的元音音位对立的中和，属于约简中和(reductive neutralization)。4作为这种元音音位对立的中和的结果，应该归纳出新的语音单位——超音位(archiphoneme)。
　　二
　　根据音系学的区别性特征理论，音位是一组区别性特征。5区别性特征是把语言中的语音分析为一整套最小单元，或称最小对立体。每个音区别于另一些音，就因为其中某些最小单元即区别性特征互不相同。6
　　区别性特征是二分的对立体，具有二元的选择特点。7就蒙古语的元音音位来说，有高/低、前/后、圆/展、紧/松、长/短这样一些区别性特征。8这些特征有的属舌体特征，有的属唇状特征，有的属发音方法特征，有的属韵律特征。
　　如果说音位是一组区别性特征，那么，音位之间的差异也就是组际区别性特征之间的差异。差异可以是部分的，也可以是完全的。部分的差异是指两组区别性特征除了某个或某几个区别性特征不同之外，其他区别性特征是共同的。完全的差异是指两组区别性特征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区别性特征是共同的。蒙古语元音音位之间的差异都是部分的差异。
　　由于语言学界至今尚未对蒙古语的语音进行声谱分析，所以，我们所举的区别性特征还不可能根据声学标准来确定，这里只是列出一些发音生理现象作为判别的尺度。
　　我们把我国现代蒙古语的公认读音，即以正蓝旗话为代表的察哈尔读音作为考察对象。蒙古语元音音位的区别性特征如下：
　　三
　　蒙古语多音节词里的元音存在明显的谐调、匹配现象。在词干和某些附加成分之间也存在这种现象。这就是所谓的元音和谐。
　　蒙古语的元音和谐以元音的紧/松对立为基础。传统上所谓的阳性元音就是紧元音，阴性元音就是松元音。9在一个词范围之内，如果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元音的话，要么都是紧元音(阳性)，要么都是松元音(阴性)，紧元音和松元音是互相排斥的，不能并存于一个词里。只出现紧元音的词传统上叫阳性词；只出现松元音的词传统上叫阴性词，阳性词后面一般加含有紧元音的附加成分，阴性词后面一般加含有松元音的附加成分。
　　可见，元音和谐是一种选择性模式。它规定哪些元音可以互相跟随，哪些元音不可以互相跟随。
　　总而言之，由于蒙古语音系中存在元音和谐这种选择性模式，就使紧/松对立的两套元音音位在多音节词的后续音节里失去对立的性质。由于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两套元音音位之间的紧/松对立消失，它们之间的最小区别性也就随之化为乌有，这就是音位对立的中和。
　　四
　　最后，附带说一下，音位对立的中和，在蒙古语里并不仅限于元音系统，在辅音系统里也有。元音音位对立的中和，也不仅限于与元音和谐有关的范围，在开音节的单音节词里和多音节词的最后一个开音节里也有。本文只集中讨论了与元音和谐有关的部分，其他部分超出了本文论题，留待以后讨论。
　　注释：
　　1 见赵元任：《语言问题》，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28页。
　　2 载《民族语文》1981年第2期。
　　3 载《中国语言学报》第1期，商务印书馆，1983年。
　　4 见特鲁别茨柯依：《音系学原理》(N.S.Trubetzkoy，Principles of phonology)，加州大学出版社，1969年，第236-237页。
　　5 见R.R.K.哈特曼、F.C.斯托克：《语言与语言学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第258页。
　　6 见罗常培、王均：《普通语音学纲要》，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227页。
　　7 见罗常培、王均：《普通语音学纲要》，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227页。
　　8 关于蒙古语单元音的区别性特征的描写可参见清格尔泰：《现代蒙古语语法》(蒙古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4-32页；以及拙著《蒙古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3-5页。
　　9 见清格尔泰：《关于元音和谐律》，载《中国语言学报》第1期，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01-202页；以及拙著《蒙古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16-17页。
　　(原载《民族语文》198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