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诸朝中,梁时中外交通和交流是一个高潮时期。从南朝与海外国家的交往看,刘宋时有所恢复,但宋末出现衰退。《南齐书》卷58《蛮传》记载,林邑“旧修藩贡,宋季多难,海译致雍”。经历了萧齐时的发展,至梁时形成高潮。《梁书·海南诸国传》云:
自梁革运,其奉正朔,修贡职,航海岁至,逾于前代矣。
从陆路交通看,梁元帝《职贡图序》云:
皇帝君临天下之四十载,垂衣裳而赖兆民,坐岩廊而彰万国。梯山航海,交臂屈膝,占云望日,重译至焉。自塞以西,万八千里,路之狭者,尺有六寸,高山寻云,深谷绝景,雪无冬夏,与白云而共色;水无早晚,与素石而俱贞。逾空桑而历昆吾,度青丘而跨丹穴,灾风弱水,不革其心,身热头痛,不改其节。
其中虽有溢美之词,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盛况。《梁书·武帝纪》史臣论赞称武帝之功业,云:
征赋所及之乡,文轨旁通之地,南超万里,西拓五千。其中瑰财重宝,千夫百族,莫不充轫王府,蹶角阙庭。三四十年,斯为盛矣!
据《梁书·裴子野传》记载:
是时西北徼外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此二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颖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又汉定远侯击虏,八滑从之。此其后乎?时人服其博识。敕仍使撰方国使图,广述怀来之盛。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国。
又据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7,梁元帝有《蕃客入朝图》。此图“梁元帝为荆州刺史日所画粉本,鲁国而上三十有五国,皆写其使者”。〔1〕可见,与梁交往的域外诸国,有的并没有见于记载。梁朝末年,发生侯景之乱,中外交往活动趋向衰落。《南史》卷79《夷貊传》论曰:
自晋氏南度,介居江左,北荒西裔,隔碍莫通。至于南徼东边。界壤所接,洎宋元嘉抚运,爰命干戈,象浦之捷,威震冥海。于是鞮译相系,无绝岁时。以洎齐、梁,职贡有序。及侯景之乱,边鄙日蹙。陈氏基命,衰微已甚,救首救尾,身其几何。故西赆南琛,无闻竹素,岂所谓有德则来,无道则去者也。
萧梁时期中外交往发展为一个高潮,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梁武帝对外开放的心态和措施对中外交流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梁武帝对域外诸国入梁朝贡采取积极鼓励的态度。梁武帝以“声训所渐,戎夏同风”而自豪〔2〕,对入梁各国国王赐号策封,如封林邑王范天凯“持节督缘海诸军事、威南将军、林邑王”,称赞他“介在海表,乃心款至,远修职贡,良有可嘉,宜班爵号,被以荣泽”〔3〕。封扶南王跋摩“安南将军,扶南王”,称赞他“介居海表,世纂南服,厥诚远著,重译献琛。宜蒙酬纳,班以荣号”〔4〕。此外,高句骊世受梁封,百济、倭国皆不例外。这些国家皆以受梁封而感到荣耀。梁朝注意任用廉洁自守的官员到南方沿海地区任职,如《梁书》卷33《王僧孺传》记载:
出为南海太守,郡常有高凉生口及海舶,每岁数至,外国贾人以通货易。旧时州郡以半价就市,又买而即卖,其利数倍,历政以为常。僧孺乃叹曰:“昔人为蜀部长史,终身无蜀物。吾欲遗子孙者,不在越装。并无所取。”
《南史》卷51《萧劢传》记载:
徙广州刺史……广州边海,旧饶,外国舶至,多为刺史所侵,每年舶至不过三数。及劢至,纤毫不犯,岁十余至。俚人不宾,多为海暴,励征讨所获生口宝物,军赏之外,悉送还台。前后刺史皆营私蓄,方物之贡,少登天府。自励在州,岁中数献,军国所须,相继不绝。武帝叹曰:“朝廷便是更有广州。”
历来到沿海地区任职的官员,多从海外贸易中谋取私利,因此朝廷注重沿海地区官员的选拔。像王僧孺、萧劢这样的廉洁的官员的任命,应该出于梁武帝的着意考虑。所以,《梁书·诸夷传》史臣论曰:“海南、东夷、西北戎诸国,地穷边裔,各有疆域,若山奇海异,怪类殊种,前古未闻,往牒不记。故知九州之外,八荒之表,辩方物土,莫究其极。高祖以德怀之,故朝贡岁至,美矣!”
其次,佛教传播对中外交通和交往起了推动作用。特别是梁与东南亚、南亚诸国的交往更是如此。佛教是推动梁朝与东南亚、南亚诸国和地区交通、交好的重要动因。南亚是佛教的发源地,东南亚是南传佛教兴盛的地区,佛教在中国东晋以后越来越兴盛,南朝梁朝是崇奉佛教的王朝,梁武帝是一位佞佛的皇帝。自汉以来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虽然时有盛衰,但通过海上交通,中国与东南亚和南亚各国的联系非常密切,即“虽山海殊隔,而音信时通”〔5〕。因此彼此佛教的盛况是互相了解的。从各国表文内容可知,这些国家之所以乐于与中国交通交往,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梁朝是一个兴隆佛法的国家,武帝是一位信仰佛教的皇帝。南北朝时期是中国佛教全面持续高涨的时期,而至梁武帝时达于极盛。梁武帝认为道有96种,唯佛为尊,因此大力扶植佛教,他先后四次舍身同泰寺,又令臣下以亿万钱奉赎;施舍财物,动辄以千万计。所建大寺院,立丈八佛像;明令禁断肉食,创立“梁皇忏”。这些都极大地推动了佛教向社会深层的广泛流布。梁武帝对佛教义学也大力提倡,自疏《涅槃》《净名》等经典,自讲《波若》义,自立《神明成佛》义,诏编《众经要钞》《经律异相》《义林》等佛教类书,推崇《成实》论师和《十诵》律师。组织对范缜《神灭论》的围剿,强制推行佛教因果报应的神不灭论。其长子昭明太子、三子简文帝、七子元帝都以好佛理著称。梁时东南亚、南亚各国和中国南朝间僧人的交往也非常频繁。天竺僧人真谛、智药、达磨,歌营国僧人菩提跋陀,扶南国僧人曼陀罗都于梁时通过海路来到中国。菩提跋陀,歌营国僧人。据《洛阳伽蓝记》卷4,菩提跋陀自歌营经勾椎国、孙典国、扶南国、林邑国而入南朝萧梁,又随扬州比丘法融由梁经扬州入北魏京师洛阳,住入宣武帝专为域外僧人建造的永明寺。智药,天竺僧人,泛舶曹溪口,闻异香,因而寻地立寺。寺名宝林,即后来六祖南华寺。〔6〕《续高僧传》卷1云:“有扶南沙门曼陀罗者,梁言弘弱,大赍梵本远来贡献。”因此,梁武帝崇奉佛教和中国佛法兴隆的信息迅速传至东南亚和南亚各国,从那些国家和地区的上表来看,他们乐于与梁交往,与梁武帝大力提倡佛教有关。《梁书·诸夷传》记载诸国遣使奉表之表文内容,鲜明地说明了这一问题。这些表文异口同声地颂美梁武帝兴隆佛法,皆与梁朝共勉,以共弘三宝为己任。他们向梁朝进贡的物品亦多佛教用物。佛教通过中国传入朝鲜半岛,百济王数次遣使献方物,从中土带回《涅盘》等经典。这些都说明其时佛教的传播对中外交通和交流的促进作用。
第三,梁朝积极与域外交通和来往,也有在多个政权对峙时期,拉拢同盟,对付敌对政权的用意,特别是与高句骊、柔然的交往更是如此。《魏书·高句丽传》记载:
至高祖时,(高句骊王)琏贡献倍前,其报赐亦稍加焉。时光州于海中得琏所遣诣萧道成使余奴等,高祖诏责琏曰:“道成亲杀其君,窃号江左,朕方欲兴灭国于旧邦,继绝世于刘氏,而卿越境外交,远通篡贼,岂是藩臣守节之义!今不以一过掩卿旧款,即送还藩,其感恕思衍,只承明宪,辑宁所部,动静以闻。”……正光初,光州又于海中执得萧衍所授安宁东将军衣冠剑佩,及使人江法盛等,送于京师。安死,子延立。出帝初,诏加延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领护车夷校尉、辽东郡开国公、高句丽王,赐衣冠服物车旗之饰。天平中,诏加延侍中、骠骑大将军,余悉如故。延死,子成立。讫于武定末,其贡使无岁不至。〔7〕
显然,北魏对于高句丽交通南朝萧齐、萧梁是严加提防的。北方草原鲜卑之后,柔然崛起。在柔然、北魏与南朝对峙之时,南朝与柔然的结盟往往有夹击北魏之用意。《梁书·诸夷传》“芮芮国”条记载:“宋升明中,遣王洪轨使焉,引之共伐魏。齐建元元年,洪轨始至其国,国王率三十万骑出燕然山东南三千余里,魏人闭关不敢战。后稍侵弱。永明中为丁零所破。更为小国而南移其居。天监中始破丁零,复其旧土,始筑城郭,名曰木末城。十四年,遣使献乌貂裘。普通元年,又遣使献方物。是后数岁一至焉。大同七年,又献马一匹,金一斤。”在柔然与南朝刘宋、萧齐和萧梁频繁往来的时候,正是柔然与北魏征战连年之时,双方都有取得对方支持和救援以牵制和夹击北魏的用意。
〔1〕李荐:《德隅斋画品》,见于安澜编:《画品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第157页。
〔2〕梁武帝《立学诏》,见《梁书》卷1《武帝纪》。
〔3〕《梁书》卷54《诸夷传》“林邑国”条。
〔4〕《梁书》卷54《诸夷传》“扶南国”条。
〔5〕《梁书》卷54《诸夷传》“师子国”条。
〔6〕《渊鉴类函》卷33《地部》十一引《传灯录》。
〔7〕《魏书》卷100《高句丽传》,第2216页。